中国古旧家具海外爆热的背后(摘自《周末报》）

氓卡

在中国山西一个叫龚村的小村子里，一个范老太太因为美国《华尔街日报》最近的报道而出了名。这篇报道说，一些人三番五次地总想找机会溜到寡居的她的家里，他们假装对她所住的那所始建于清朝的院落很感兴趣，但进来之后，就会到处寻找真正想要的东西：桌子、板凳、窗框，甚至范老太太那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米缸，这些东西他们都想买下来。但78岁的范老太太说：“我可不想卖。我还要留给我儿子呢。”可她的儿女并不能理解老太太的想法。

这些缠着范老太太的人是在收集留存至今的价值不菲的中国古董。《华尔街日报》认为，在近期的苏富比和佳士得的拍卖会上，中国艺术品被拍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在世界家具市场上，中国的古旧家具也一天比一天炙手可热。

中国的古旧家具是否真如该报道所说在国际市场上炙手可热？这些古旧家具又是如何走向国外的市场的？

走乡串户的家具贩子

太原家具贩子老赵就是这一行里出道最早的人之一。17年前，附近的一位商人请他帮着收购一些当地的硬木家具。他在离老家运城几里之外的一个村子里骑着自行车转悠了一段时间，花人民币700多元收了一张桌子，然后以两倍的价格卖给了上家。

老赵说，原来搜索旧家具只是自己的爱好，但越来越多的买家闻风而来使他意识到，古旧家具在市场上会出现旺盛的需求，高额的利润大大激发了他投入中国古旧家具收购行业的兴趣，而且身边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村串户搜罗旧家具。

年过半百的辛生记（音）已经有20多年的“淘宝”经验了，他认为自己能比老赵淘到更“物美价廉”的宝贝。

据辛生记回忆，80年代初，他就到临汾农村搜罗旧货，当时并不局限于旧家具。“当时农村人都以为那是些垃圾，有的就丢在喂牲口的槽里。”辛生记得意地说，“我一眼就看中一个茶几，虽然上面布满了猪粪。”

辛生记向记者坦率地说，收购那个茶几他只花了几包烟钱，但一个转手，茶几就卖了1万多元。

老赵和辛生记的话，记者很快在一些国外媒体上得到印证。据报道，纽约有专门经营中国高档古旧家具的商店。店主弗拉克斯（MarcusFlacks）说，中国家具现在到处开花。每家综合性的家具店都有中国家具。

但由于货源有限，那些质量顶级的家具价格也高得出奇。一件200年前的胡桃木桌子在范老太太的村子里用相当于200美元的价钱就能收购到，拿到纽约标价就可以蹿到4000美元。一对黄花梨（红木的一种）椅子曾经拍出了134000美元的天价。

很多业内人士还记得，1996年纽约佳士得秋季拍卖会“中国古典家具专场”的一件明末云石插屏式座屏风，曾以110余万美元的成交价创造了一个纪录。但这个纪录到去年年底被打破，北京翰海秋季拍卖会的清初黄花梨雕云龙纹四件柜，成交价达到了1100万元，刷新了中国内地古典家具的最高拍卖价（此件作品在2002年中国嘉德秋拍会曾以943．8万元成交）。这也是目前中国古典家具的国际纪录。

业内人士透露，家具在最后卖到国外之前会多次倒手，每一个经手的人都会加很高的价。因此到最终买家手里时，价格自然高得出奇。

临汾市收藏家协会副秘书长张辉告诉记者，家具收购生意让当地人赚了很多钱，富裕起来的人开始添置产业，最富的人家房子盖得像座城堡；他们还出资给村子铺了路。

流通途径：晋商—民间—北京—国外

经过多年的磨练，辛生记、张辉以及老赵等人都学会了怎样打听出谁家有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怎样辨认木质。

张辉告诉记者，一般来说，古典家具的价值取决于材质、年代、品相等因素。明清家具的材质，通常的排列是：“一黄”（黄花梨）、“二黑”（紫檀）、“三红”（老红木）、“四白”（楠木、榉木）。也有人将材质分“硬木类”与“软木类”，黄、黑、红属硬木类，要优于软木类；年代愈久远，存世量愈少，价格就相对昂贵。

据当代文物收藏家田家青先生分析，最具升值潜力的家具，一类是明代和清早期在文人指点下制作的明式家具，木质一般都是黄花梨；另一类是清朝康雍乾三代由皇帝亲自监督、宫廷艺术家指导、最好的工匠在紫禁城里制作的清代宫廷家具，木质一般是紫檀。如北京翰海去年秋拍会推出了不少“清宫旧藏”的紫檀家具，悉数成交，其中一件“清乾隆紫檀镶百宝挂屏”成交价达419万元。而刷新中国内地古典家具的最高拍卖纪录的“清初黄花梨雕云龙纹四件柜”（通高320cm），据考也是清皇室近亲——亲王府内的陈设之物。目前这两类家具存世量估计总共不超过一万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山西省一位经济学家告诉记者，虽然清宫货卖出天价，但世界家具市场上的中国古旧家具货源主要来自山西，并从北京流传出去。

“在山西淘到的高档家具主要是从晋商的家中流传出来的。”张辉说，“在文博界素有‘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看山西’之说。据不完全统计，这里千年以上的地上文物占到全国的72％以上。而明清时期喜欢搜罗奇珍异宝的晋商又把许多有价值的古玩散落到了民间，因此现在山西价廉货真的古玩，每年都吸引着北京等地大批的淘宝者蜂拥而至，太原以及临汾地区也逐渐成为国内外有名的古玩市场。”

淘宝要诀：眼准、机灵、有耐性

“要想弄到好货，不光要眼准，还要脑子机灵以及有耐性。”张辉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始终不肯把怎样和村民讨价还价透露出来，只是跟记者讲了他所听说的一些故事。

一个旧家具贩子看上了一个瞎眼老太太家的一张桌子，老太太不想卖，但她儿子很动心。那贩子于是光着脚悄无声息地到了老太太家，确定这张桌子能值大钱后，就趁老太太熟睡之际，在夜色中跟老太太的儿子一起把桌子抬走了。

他有一位同行为劝说两个闹不和的兄弟卖掉一对食盒很动了一番脑筋。这两兄弟从上辈那里继承了这对食盒，每人一只；两人都表示如果对方要卖掉食盒，自己的那只就不会出手。这位同行私下对两个人都说他的兄弟不肯卖，最后将两个食盒都弄到了手。

像北京观复古典艺术博物馆馆长、著名收藏家马未都这样的人则不屑用以上手法“淘宝”。马未都当年下乡收购旧家具时都带着图书资料，一进村就找村长。他告诉记者，家具有个特点，它不像瓷器，藏起来比较容易，家具是明摆着用的，谁家家里有，别人都看见，而中国农村有个习惯，就是喜欢串门。马未都把照片给村长看，村长马上就说，这个谁谁家里有，我带你们去。一进门，果然摆在屋里。谈价钱，成交，这比较容易。当时旧家具不值几个钱。

不过马未都也碰到过钉子。他们在一家农民家里看到一对柜子，明代的，式样很古朴，但家里的家长不肯卖。老人脾气倔，说不通。跟马未都一起去的朋友是个古典家具商人，他真有心眼，记下地址：某某县某某村，村口大树下某某家，回北京后写信给他的邻居，里面再夹了一封写着自己家里地址的信，说一旦那老头死了，就把那封信寄出，到时候我再来，给您100元钱。后来他真收到信了，老人死了，他立马赶到乡下，从老人后代手里把那对柜子买回来了。

家具贩子竞争日趋激烈

如今老赵最烦心的是竞争日趋激烈，因为他亲手带起来的人都开始抢他的生意。最近一次下乡时，他去了一户农家，那家有一张老式的桌子他垂涎已久。这个农户是他的老客户了，但一直不愿意卖掉这张桌子，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如果卖了，家人会遭报应的。

但这次老赵发现桌子不见了。原来是别的家具贩子最终说服了那农户。该农户对老赵说，之所以卖给他们是因为他的两个女儿要上大学，他需要卖桌子的这4000块钱。家里虽然觉得对不起老祖宗，但也感谢这些家传宝物帮他多少解决了钱的问题。

那些有古旧家具的人也不失时机地抓住了市场需求。老赵说，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不让卖家知道他们的家具最后到底值多少钱。51岁的武秀梅把她爷爷收藏的旧家具和瓷器卖掉了，每件只卖了人民币40到50块钱；她甚至把她家明代老宅的房梁也卖了，只拿到100块钱。后来她想起这事时说，当初不知道它们值那么多钱，觉得它们只是些不值钱的破烂。

现在，武秀梅认识到了那些破烂的价值。她下定决心再卖旧东西时一定不能便宜了买家。现在她家还有一张明朝的黑漆桌子和一对胡桃木的太师椅。她说，低于10万她不会卖。张辉则说，如果按这个价格他就赚不到钱了，只能算是代她卖掉，收点辛苦费而已。

这个行业的竞争眼下越来越白热化。老赵说，有时双方实在谈不拢，只好僵在那里；买家恼羞成怒，有的索性找人把东西偷走。

为此，有些人家不得不加强防盗措施。生活在临汾市的家具贩子武某告诉记者，至今腿上还有被狗咬的伤口，那是在卖主家劝说卖主把东西卖给他时被咬的。不过，狗咬还不是最可怕的，他更发愁的是好东西越来越少了。“去年不愿意收的一些东西今年只好收下来了。”他说。他干这一行已经15年了。他还说，要收到好货需要持之以恒。有一个老太太家的一套柜子和书架他很看好，但老太太不愿意卖。他一直没有放弃，坚持了整整5年后，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自家附近的村子里有价值的东西越来越少，于是武某开始到周边省份去发掘宝物。现在他又开始考虑绕开中间人，更直接地跟最终买家（包括一些外国人）打交道，以便拿回更大的差价。他也想明年在北京开家店直接销售收来的家具，同村的其他家具贩子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想吃羊的狼比羊多

在老赵看来，这些现象都表明市场在萎缩。他说，现在想吃羊的狼比羊还多。

据北京潘家园一个资深古玩商介绍，明清家具的收藏，兴起于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整个20世纪80年代是国内古旧家具收藏的黄金时代。随着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一书的出版，港台收藏家开始涌入内地，深入到江浙晋冀陕等省的城乡，低价搬走了大量黄花梨、乌木、鸡翅木等明清家具。

张辉也承认，靠差价来牟取暴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根据辛生记的回忆，暴利持续了有十多年：“现在媒体对古董价格报道很多，那些拥有古旧家具的农民也开始聪明起来，甚至自己就直接当起了家具贩子，所以现在已经不好收了。”

张辉说：“现在就算由我作向导，到底下收购旧家具，差的要几百元，如果是红木、黄花梨的家具，没几万是拿不下来的。”

为了适应竞争，很多人都在考虑如何在服务上做文章。张辉告诉记者：“其实现在赚头还有，如果由我来作向导，我能保证帮你弄到比市价低几万的家具，而且能给你一路运到你想要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