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2) 这个幻觉不足一秒,一闪而过。 然后,我惊诧地看到这个和尚突然对我微笑了一下。 我不敢相信,以为这是错觉,刚想俯下身离他再近一点,但和尚已闭上了眼。那一刻我浑身都被说不出的悲伤与惊恐攫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快来人啊,我们送他去医院!”我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那个叫唐刚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他用力地握握我的肩,“不要慌!”他低声说,然后蹲下去摸摸和尚的脉搏,翻看他的眼睛,“他死了。”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相信。”我压低了声音冲他喊,“我们快送他去
医院!”他没作声,也没看我。 一眼扫过周围围观的乘客,没看到司机。我觉得我的头快要炸了,大步走到车门口,司机果然在车上,大口地抽着烟,跟几个因为胆小怕事而留在车上的乘客在大声地嚷嚷着:“这可不是我的错!明明是那老头骑不稳他那辆破车,自己送上来的,能怪谁啊?你们说说,咱们今天怎么就他妈地倒了大霉,碰到这种鬼事?!” 有几个乘客居然附和起来,也大声地说:“对啊,这怪不了你,那人倒霉,自己找死!” “闭嘴!”我大声地冲他们喊,然后一指司机,“你下来!” “你是谁啊?”司机朝车厢地上吐了一口痰,“我干吗要听你的?” “你躲不掉的!”我气得发抖,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拨120救护电话,通了,电话另一头有人问我在哪里,我一时卡住了,发现唐刚就在身边,刚要把电话往他手里塞,我的手机突然被一个人抢走了。 我完全没有准备,转身一看,是同车的乘客之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已是满脸的伤疤,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他的手一颠一颠地拿着我的手机,似乎能随时把我的手机扔飞出去。 我又惊又气地看着他,一时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冲他一伸手:“还我的手机!”露风禅站在我旁边毛发皆竖,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吼声,冲那人龇出了牙齿。 “可以,”他拿眼斜睨着我,又看了一眼狗,用一种痞里痞气的腔调说话,“但你不能打这个电话。警察,医院,谁都不能打。” “为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为什么,做人不能太诚实,人都死了,能溜就溜呗,我们都急着要赶路哪,警察或者救护车一来,我们又得耽误多少时间?我们大家的时间,你不能浪费!”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我终于听明白了。但我已说不出话来。我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什么东西那么冷,直渗入我的骨髓! 我求救地看着围观的几十个跟着我乘着这同一辆车过来的人们,他们或者把脸转开,或者用漠然的目光注视着我,有几个人已走回到车上,开始拍着车窗大声抱怨说:看看这个烂摊子,他妈的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啊,这时间是金钱,是生命,我们可耽误不起。 我几乎不能呼吸了。 最有讥讽意味的事就发生在眼前,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时间就是生命,可我们不刚刚才看着一个生命在我们眼皮底下就那样倒下吗?我们为什么不能负起该有的责任,给这个可怜的老和尚一点起码的尊重?也许他还有救,也许只要我们抓紧时间将他送进医院里去,他就能活下来呢……是啊,都是也许也许,但我们难道不应该为这一点点仅存的“也许”而尽力吗?! 这时唐刚靠近我,安慰似的把手放到我肩上,我的眼泪再次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这样吧,”他拍拍我的肩,沉着地开口道,“我跟你留下来照顾老和尚的后事。” 我吃惊地抬起头,透过泪水看到了一张善良而坚毅的脸。“反正我有时间。”他平静地说着,朝一旁的人群扫了一眼。 我决定相信我的直觉,就这样吧,跟他一起留下来处理伤者的后事。 这时已是傍晚六点左右,我们坐在路边等着救护车与警车的到来。西边的天际烧着几簇巨大的晚霞,空气已慢慢地变成了淡蓝色。眼前的马路上不时有车来回地开过,扬起一阵淡淡的细尘。刚才来的一路都是柏油马路,但到了这一段就突然地变成了夹杂着些碎石子的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