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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妖精爱果冻

[推荐]宠书推荐 连载《狗爸爸》8.1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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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7 22: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嘿嘿,欣赏完了,好看,期待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歹徒(3)

“现在,打110报警!”父亲冷静地说。

  我用手机拨了110,值班的警察听我大致说完持刀抢劫的过程,马上问我在哪里。我一下子说不上来,看看车外面的窄小而无人的街道,也没明显的路牌。

  警察安慰我说,想办法先出了车子再说。他记下我的姓名与手机号,然后我暂时挂了电话,试着开车门。

  这辆破破烂烂的车跟哲开的Volvo十分不一样,我又从来是只坐车不会开车,对车的常识基本上是零。扳扳这里,试试那里,东西胡乱揿一气,我的汗像雨一样流下来,但没有成效。

  “用你刚才拿的那把铁扳手打碎车窗玻璃再出去。”父亲说。

  “谢谢爸爸!”我哽咽着说,然后擦擦眼泪,开始找扳手。

  我找了一会儿,最后在那家伙的脚下找到这把扳手,原来刚才就是这东西救了我。在这车上,扳手、绳子之类一应俱全,看来的确是没安好心。

  我拿起扳手,用力砸车窗,手震痛了,玻璃只有裂痕却还没有完全地破。

  “再用力!”父亲严厉地说。我咬咬牙,像头困兽一样猛砸玻璃,只听到哗啦啦一声,一个窟窿出现了!

  先把狗托出去,然后从那人的身下抽出黑色旅行包,再从地上捡起手袋与钱夹,一一地扔出车外。最后是我自己爬出车子,还没忘了随手带着那把扳手,万一再有什么情况还能应付一下。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路牌,原来这条黑咕隆咚的小街叫“挎刀巷”,顾其名思其义,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次拨通了110后,就在附近巡逻的一辆警车几分钟内就赶到了。

  做记录,拍照,取证。我与狗本来必须到警局做详细笔录,但一个上年纪的警察看到我脖子上有血,就建议先带我上 医院

  黑暗中警车的灯光在怪异地闪烁,四周似乎有无数蝙蝠振翅时留下的影子,我浑身不适,只想快快地离开这条“挎刀巷”。这时已是凌晨一点,无尽的疲倦……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漂泊(1)

今天是哲离开我的第七天。我在笔记本上这样记道。

  在重庆医院的单人急诊室里躺了一夜,胳膊上拉了一条输液管。也不知输的是什么,也许是消炎药也许只是普通的葡萄糖。脖子上包了绷带,我却毫无痛感,据说伤口不深,几天就能好。

  我对自己的伤势一点也不担心,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快快离开重庆,快快地见到哲。

  但看这情形一下子还走不了。警察一早就来医院探视,一老一少。年纪大的那个就是昨夜建议先送我到医院的人,长相慈祥,下巴上有一些没刮干净的胡子,在我父亲的年纪。他们提着一些水果与点心来给我,让我颇为意外。而早上护士说起我这次医药费由警局负责时,我也是十分地意外。

  这位姓杨的老警察说,那个不法司机昨夜全都交待了。他是个东北来的在逃通缉犯,身上背了抢劫、偷盗、强奸与杀人的好几桩重案,刚刚流窜到重庆,就偷了辆车跑些非法的 出租车生意。我是他在这里实施抢劫的第一个案例,却意外地失手了。

  那个年纪轻的叫小王的警察,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时时拧着眉头表情十分严肃。他告诉我警局领导十分重视这个案例,决定要用我树立个“临危不惧、勇抓歹徒”的新时代女性的典型。相关的媒体已提出要采访我的请求,他觉得我应该从哪几个方面来回答媒体,等等。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几次对我张嘴欲说的样子视而不见。最后他说:“不过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来一趟警局做个正式的笔录。”

  老杨一直在边上观察我,这会儿他询问我是不是急着赶路,——昨夜我就简单地讲过我的旅行情况。我点点头,“我想离开重庆,越快越好。”

  老杨显然是名经验十分丰富的老警察。他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拍拍我的肩,“魏小姐,其实不用太着急嘛。”他说,“也就是再呆个两三天,一方面把脖子上的伤彻底养好了;另一方面,既然你从来没来过这里,那就趁这次机会在重庆好好地逛逛。同时呢也协助我们的工作,对社会作些伸张正义、弘扬正气的宣传。我们的媒体上就需要出现像你这样勇敢无畏、足智多谋的年轻人典型!”

  我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说“不”。

  警察们临走前祝福我速速康复,又约了第二天一早在警局做笔录,到时他们会有车来接。

  从哲离家到现在,大约一周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有一刻安稳过,或者思绪纷飞或者意外突现。特别是经过昨夜之险后,我真的累了。很快地,我在病床上陷入深沉的昏睡,连中饭也错过了。

  下午醒来时,我感觉精神好多了,想出去找个网吧收发电子邮件。负责看护我的年轻护士一开始不肯放我走,说警察嘱咐过,今天应该就呆在 医院里好好休息。但我跟她死缠硬磨,说刚才警察还说过,我应该四处走走了解这个城市。最后她答应了。

  露风禅一直蹲伏在我的床边。它看上去精神还好,护士还好心地在它面前的一个盆里放了些吃的东西。看到我从床上下来,换上衣服鞋子要出门的样子,它高兴极了。看来连狗也不喜欢医院。而我从小就害怕医院,医院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微笑的,医院里的气味永远是那股刺鼻的让人想到死亡的来苏水味。而父亲因为经常咳嗽老往医院跑,那时我的心里充满了对父亲的同情。

  看镜子的时候,我发现脸略微还有些淤青,电石火光间我猛地看到昨夜那人用我的钱夹左右开弓地扇我的脸,我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如果当时我没有用扳手击倒他,那么……他可是个犯过抢劫强奸杀人罪的兽!——我用力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走到街上,阳光灿烂,空气里有股清新的味道,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将昨夜的阴霾一扫而光。

  不远处就有一个网吧,我走进去。里面没几个人,老板看到我脖子上的绷带与身边一条戴着防咬圈的狗,露出惊异的表情。但他什么也没说,引着我走到一台空电脑前坐下。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漂泊(2)

我打开自己的邮箱,倒是有不少邮件,但没有一封来自我最想念的哲。我回了些该回的邮件,最后决定给哲写封长信。

  在开首写下“亲爱的”,大脑却随即变得一片空白。我又该跟他说些什么呢?该说的不都在以前的邮件与手机短信里说过了吗?还是应该告诉他昨夜的事?告诉他古有孟姜女千里寻夫今有wei姑娘千里追男友为了把他追回来我一路风尘仆仆甚至差点丢了命?

  我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盯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十分钟后,我放弃了。退出邮箱,结了账带着狗走出网吧。

  我一点也不想回 医院去,就在街上闲逛。跟宜昌一样,重庆也在长江边上,长江边上的地方都有股特别的鱼腥味,让你联想到水、生命、激情、危险之类的东西。我从小就对水既害怕又迷恋,喜欢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但在水中又无法呼吸。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吧。

  不经意间发现自己正走在中山三路上,而不远处希尔顿酒店赫然在目。

  一开始酒店的服务生怎么都不让我带我的狗进去。我身上穿着的都是名牌,但可惜是那种一点也不张扬看着不像名牌的款式,薄薄的Comme des Garcons上装故意弄得皱不拉叽还剪几个洞拉几道毛边,Cartier手袋标志也不是很明显。一方面那的确是我的审美趣味,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出行“不招摇”的安全准则。只是此刻我脖子上的绷带与狗脖子上的防咬圈让人起疑,何况此酒店明确地有“不准带 宠物入住”的规定。

  “第一,我并不是要入住,只是想在泳池边喝上一杯;第二,我与我的狗有极需放松的理由。”最后我说,准备着他们再拒绝的话就立马走人。

  一个挂着“大堂经理”胸牌的男人走过来,突然问我跟我的狗是不是今天早报上报道的昨夜勇斗一在逃通缉犯的主角?我一怔,随即脸红了。——大约整个城市都难找第二个带着狗的脖子上有伤的外地女子了。我们是如此明显。

  我手足无措,正要扭头就走,经理却唤住我,说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泳池售票处也有泳衣出售,我挑了件黑色的,穿戴完毕,与狗一起出现在一汪蓝色动人的水波边。

  周围漂亮、优雅、干净。一切都是轻声地在进行,见到的人脸上都挂着礼貌的微笑,久违的文明!

  径直地走下泳池,双手扶在不锈钢扶手上,在水中的台阶上缓缓坐下,水的浮力立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愉快感。我长长地舒了气,突然觉得安全了,我又重新在异地一家五星级酒店里找回来了在上海优裕安逸生活的浮光掠影间的一个片断,哪怕只是暂时的、短短的一个片断,也是好的。

  恍惚间,我像一个婴儿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温暖的,被宠爱的,外面世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再没有无休止的旅途奔波,再没有空气郁闷的长途巴士里的浑身酸痛,更不再有陌生地方陌生的脸孔后藏着的不可预测的玄机。短短几天的经历几乎让我对所有的陌生人充满了疑惑,你似乎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他们嘴里出来的话又有几成的可信度。

  我闭上眼,让水温柔地抚摩全身,同时又小心地仰起脖子不让水碰到。

  露风禅临水而坐,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又看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看了一会儿,伸爪到水里轻轻一点,随即迅速地收回爪子,似乎被自己激起的那一点小涟漪惊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它作了个决定,伸舌头到水里一卷,似乎是渴了吧。我连忙制止了它,水里的漂白粉对它没有好处。而它也十分地机灵,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是偷偷地,极快速地,仿佛知道这都是不合酒店规定的举动。

  这时手机响起,我连忙走回池边的躺椅,看看号码,阿sa打来的。我裹上毛巾坐在躺椅上给她打回去,很快听到一个颇有精神的声音。“hello上海公主!”她招呼道,“很高兴你还活着!”

  我咳嗽了一下:“是啊,幸亏我还活着。”暗自确定她不会相信昨夜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漂泊(3)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店里的李阿姨只说你往西边旅行去了,可我想不会那么简单吧。你是不是跟哲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哲突然离开我了。”我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好像这事已发生在一百年前了。

  “我猜就是这样。”她叹了口气,“不然你怎么会好好地突然跑到西边去了?西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除了你男朋友的老家在那儿。”

  “你能猜到哲会像这样突然地离开我?!”我反问,为不得不重新面对我一直在回避的话题而感到痛苦。

  “不,我不是指这个。”阿sa语无伦次起来,“不过,你好像也从来没有透露出要死心塌地跟定他一辈子的意思啊。”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她说的不对吗?过去几年里跟她或跟其他人聊天时,我没有一次是坚定地说过要与哲永远在一起,就连朋友们有时半开玩笑地问起几时跟哲结婚时,我也避而不谈。我原本是想这是属于我与哲的私事,不想跟外人即使是朋友们聊。或许,这与我自小就养成的习惯有关。母亲从来就很注意跟邻居们保持适当的不远不近的距离,别人家的事我们不会去打听,我们家的事也不必要让无关的人知道。所以我被父母教育成一个从小就懂分寸的孩子。

  现在回想一下,我这次对哲求婚的拒绝又何尝不是与父母在十多年前留下的阴影有关?先是父亲意外身亡,紧接着一年后母亲抛下在上海的一切远嫁他方。曾经那样美满的令人羡慕的家庭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曾经那样恩爱的从没吵过一次架的夫妻也经不起生死分离,转眼说再嫁就再嫁了,更不要说母亲嫁的还是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年纪大她很多的外国老头。

  这些都让我对幸福的持久性产生了怀疑。

  何况现代人对待婚姻的态度比我父母那一代人还要紊乱与开放,媒体上充斥着各种婚外情的故事与节节上升的 离婚率。阿sa的丈夫就是先有了婚外情再跟她离婚的,——再想想他跟别的女人偷情的时候,家里可是刚添了个可爱的男孩啊!

  我爱哲,上天啊我是如此地深爱着他!可我还需要再多一点点勇气,迈出那意义非凡的一步。而这次冲动地踏上找寻他的长长旅途,也许就是这重要一步的开始吧。

  阿sa静静地听我讲述哲离开前后的原由,完了之后,她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好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觉得你能找到他。而且……不久你就会嫁给他。”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笑什么?”阿sa自己也笑起来。

  “我笑你最近被天大的喜事冲昏了头,信心爆棚,对什么事都不由得乐观起来,——哎在这里给你补上一声‘恭喜’啊,恭喜你得了大奖赛的第一名,恭喜你的梦想终于成真!”

  “谢谢!”阿sa说,“这一路走来,幸亏有像你这样的朋友的大力支持。如果这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已经回到上海了。”她的语气里透着真诚,“另外路上千万要小心哦,有多少人像你这样去老大远的陌生地方还带着条狗?记着给手机充电!”

  我向她道谢,然后挂了电话。朋友的关心令我感激,只是像昨夜那样的事,我暂时还不想跟他们说。这条路还是要我自己走下去的,——正像父亲那夜在车上说过的那样。路上的艰辛困苦也只有去勇敢地承受与直面,而不是逃避或抱怨,那没有用。

  想起父亲,不由得被一阵暖流弥漫全身。而刚才阿sa还担心带条狗上路的不方便呢,若她知道我去世了十多年的父亲的灵魂已附到这条狗的身上,那她又该是什么样的神情呢?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孩子般的窃喜。世界多少还算是公平的,痛失的东西还是有机会再回来。我的信念也越来越坚定,包括对哲的信念。

  我要了一杯柠檬苏打水,自己喝了一大口后又偷偷地倒在手里喂了露风禅一些,然后我重新回到泳池里。全身除了脖子都浸在水里,偶尔划动一下手臂,以感觉水流轻滑地吻着皮肤的愉悦感。对水的迷恋感也正来自于此:安全的环境,不太深的水,清晰地感觉着自己 神话般的倒影,和像水母一样流过脚趾间的暗流。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漂泊(4)

一直到皮肤开始脱水的时候,我才站起来,懒洋洋地走出泳池,带着狗走向出口。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排排点亮的路灯给整个城市增添了一丝白天没有的华丽感与戏剧感。我还是不想回医院,一瞬间为自己居然住在医院而感到惊奇。我的脸也许还有些淤青,我的脖子也许还有些发炎,但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是个病人。

  查看手机,上面居然有优优从上海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很简单,只说“哲已知你的行程。祝福!”

  我翻来覆去重复地看着这条不足十个字的短信,几乎像是把一个一个字都放在嘴里细细地嚼,又放在鼻子底下慢慢地嗅,还用手掌温柔地一遍遍摸着显示这几个字的手机屏幕。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条从哲最好朋友处发来的短信是目前我收到的仅有的跟我与哲亲密相关的讯息。

  而短信的最后两个字“祝福”,则让我像久行在沙漠里的人突然闻到了从绿洲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我想优优那样的聪明人,只写了这九个字自有他的理由,可以既让我得到必要的信息而不至于太辛苦,同时也可以让哲继续留在神秘的幕布后,因为这出戏还没到最后揭开悬念的时候。

  但是,凭我的直觉与对哲的足够了解,我坚信,这条短信出自哲的授意!

  是哲从优优处得知我已带着那条他送给我的狗,紧随他的脚步从上海赶往川西他老家后,对我有所担忧,才叫好友在中途给我发一个短信透露一些信息吧?

  我想是这样。

  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如珍珠般一颗一颗地落在手机上。露风禅在旁边一直专注地看着我,它对我哭的样子早已不陌生了吧?已不记得在过去的一周里哭过多少次了。

  哲,一定是你听到了昨夜我在车上遇险时因为绝望而轻轻地对你的呼唤吧。我想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又在哪里?跟我一样还在路上颠簸?或者已经到你父母的家了?一路上开车可顺利?请一定也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正当我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时,手机响了,这次是 医院打来的,我接了。听到负责给我输液的那个小护士着急的声音,说我必须马上回去,医生已经批评了她私自让我出去的行为。“求求你大小姐,赶快回来哦!”她加重语气。

  一下子又跌回到现实里。

  我只好说好的,会马上回去的。

  今天是哲离开我的第八天,我在笔记本上这样记道。

  这天一早警车来把我接到警局,按程序一一地做,拍照,填表,单独笔录,最后跟嫌犯对质。做最后那一项时我很紧张,但那个和蔼的警察老杨安抚了我,最后硬着头皮对质了一遍,那一夜噩梦般的经历也不得不随之重温一遍。那把当时被我用做防身武器的铁扳手被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我不敢去看;而头上包着纱布的犯人我也不愿看,这样一个身材短小如侏儒的人的内心究竟藏着怎样的残暴啊。

  ——而我却战胜了他!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了在自己体内蕴藏着的那一股从未发现过的力量,而这一事件或许就像冰山一角揭示了一个潜在的全新的我。

  我振作精神,一一回答问题。狗就坐在我旁边,因为它也在此案中扮演了一个关键的角色。但当嫌犯提到在我拿扳手击打他头部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说“打他的头部”,我立刻否认了。

  “我没有听到。”我说。

  “究竟有没有第三者,一个男人,在现场?”警察问我。

  “没有。”我想我说的是实话,父亲的灵魂并不能说成是“一个男人”。

  警察又用同样的话问嫌犯,他还算诚实,说的确是没有那样一个男人。不过他说他被我打了一下后就晕过去了,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

  整个过程进行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快。最后他们通知我几个月后将在嫌犯曾犯下几桩重罪的东北某地开庭审判,需要我到时作为证人参加。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漂泊(5)

“好的。”我简单地说。然后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警察们虽然对我和蔼近人,但警局就如同医院,能不去就不要去。

  我以为一切都完事了,想不到离开警局前还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在答应不拍照与不透露我的真实姓名后,我带着我的狗走进会场。

  记者们似乎很喜欢我与我的狗,一个从上海来的年轻女人,加上一条戴着淡绿色塑料防咬圈的狗,媒体还能找到什么比这更甜蜜的故事主人呢?他们的提问也友善,大致问些当时的情形,还有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之类。最后一个长相机灵的女记者问道:“听说你从上海路过重庆是有重大原因的,你是要去找一个与你命运紧密相联的人?”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接着又红起来。这事我只跟老杨在今天笔录开始前悄悄地说过,原本与此案件也无关,只是出于对老杨的亲近感,在他问我去川西做什么时,我也就随口说了。

  “私事,无可奉告。”我说。然后求救似的看看老杨,他宣布记者招待会结束。

  老杨与那个年轻的叫小王的警察陪我去吃午饭,在路上老杨向我道歉,说原本以为我会借助媒体的力量来寻找我要找的人,但其实我最后拒绝回答是对的。“你是个有志气的女孩子!”他拍拍我的肩,那一瞬间,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也许他也有个像我这样大的女儿?我这样想着,但没开口问他。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下午我就出院了,临走前配了些内服的抗生素与外敷的消炎药膏还有绷带。尽管老杨他们极力让我住在警方招待所,吃住全免费,我还是坚持着与狗住到当地另一家允许 宠物入住的五星级酒店。

  离开上海后的几天旅行,远比我想象的要辛苦,而前方依旧路途漫漫,我只想尽可能地保持体力与精力去川西最终找到我的男朋友。五星级酒店不仅能保证齐全的服务,还在于我需要一个有安全感的私人空间,在离开重庆前不想再被打扰。

  入住的时候,我递给酒店总台我的身份证连同一份填好的表格,一瞥间看到了在钱夹的夹层里我与哲的那张合影。哲跟我一样,出门的时候为了方便喜欢找五星酒店入住。我抽出照片,问总台小姐有没有看到过上面的男人。她仔细地看了看,摇头说没有。我谢了她,小心地将照片放回钱夹。

  看来,最能找到他的地方应该就是他老家丹巴了。

  酒店工作人员替我订了第二天中午去川西丹巴县的汽车票,车程九个小时左右,但这一班车没有卧铺,只有一路坐过去。我不在乎,想着终于可以到达目的地了,心里只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在酒店的总务中心又查了一遍电子邮件,没有哲的身影。我出了会神,大脑空空的,陷入不喜也不悲的境界。好久我回过神来,决定给哲的父母家打个电话。

  拿出我一直保存着的那张写有他父母家电话号码与地址的纸条,按上面的数字拨出去,我听到了几声清晰的拨号音。我拍着胸口试图安抚那颗狂跳的心,这是我第一次给他父母家打电话,以前因为与他父母并不太融洽,加上他们的方言我一点也不懂,不要说给他们打电话,就连想都不太想他们的。

  长长的等待。没有人接。

  我挂了电话,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某种意义上,我也许更愿意直接敲开哲父母家的门去面对哲,而不是在中途先跟他父母通上话。

  决定再去泳池。之前先给露风禅患有皮肤炎症的地方用酒精棉球清洗一下,又涂了新药膏上去,最后将它的塑料防咬圈去掉。一是因为它的皮炎大有好转,二是因为这防咬圈实在招摇。不过大部分媒体的新闻会在明天出来,而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了。

  带着狗来到这家酒店的泳池。换上昨天买的黑色泳衣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看着自己那一部分在水里被光线折射而扭曲的身体,发呆。

  我手里一直捏着手机,手机一直开着,但没有人打进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漂泊(6)

 正想着要不要再给哲发短信,尽管在过去一周的时间里已给他发过上百条了,露风禅突然来舔我的手。

  我想到了父亲!本能地看看四周,我是这儿唯一的人,便把身体更靠近狗一些。果然父亲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的女儿,”他的声音充满感情,“你做得很好。”他说。

  我明白他指的是前夜与歹徒在车里抗争的事,还有我跟警察的配合包括当疑犯提起那夜似乎听到过有男人的声音时我的反应。

  “爸爸,”我轻轻地用脸蹭着狗的脑袋,眼睛湿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能回来,真好!”

  “感谢上天。”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

  “可十多年前,上天为什么要夺走你的命?!”我的声音听上去愤愤不平,在过去的年年日日里,我又有哪一刻曾忘记过父亲横死于马路边的那一摊模糊血泊?

  父亲突然发出抽泣的声音,我一惊,也不由得小声哭起来。

  父女俩相对而泣。一时里我恍惚了,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人间还是天堂亦或是地狱的边缘?露风禅的眼睛里不停地流出眼泪,我一边哭着,一边用手去擦狗的泪水。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们平静下来。

  “爸爸,我还是想要找到那个 车祸肇事者。”我说,“你能帮我吗?”

  “让我们先忘掉这个人吧。”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

  父亲的话让我吃惊,我激奋起来,“为什么?!你一定知道这个人是谁对不对?”

  “还是换一个话题吧。”父亲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有那个人留下来的纸条!我一直都小心地保存在保险箱里,那也许就是能帮助我们找到凶手的证据。”情急之下我把那张留在父亲墓前的纸条说了出来。

  “我知道。”父亲依旧平静地说,“但不要说那个司机是凶手,他不是故意来撞我的,当时他撞了以后跑掉也只是因为害怕。”

  “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地替那个人说话?我不理解,毕竟是那个人夺走了你的生命啊!”我愤愤然地说。

  “魏,我的女儿,我们真的不要再说那件事与那个人了,好不好?此时此刻我们应该要高兴才对,我们终究又在一起了。”父亲开朗地说。

  我调整了先前忿忿不平的情绪,但在一瞬间后,陷入了对父亲的思念之中。“我想你,爸爸……”

  “过去的十多年里,我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地想着你,还有……”父亲说到这里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你母亲。”

  “——她?”我也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父亲想来应该是知道了她改嫁的事。

  “爸爸,你在那个世界,是不是知道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我指的是你走了后那些发生的事?”我试探着。

  “我都知道了。”他说,“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你母亲?其实,她在奥地利并不快乐。”

  我怔怔地盯着狗看了一会儿,仿佛它就是我父亲。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我母亲并不反感。

  “你母亲很快会给你打电话。”父亲断然地说。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尚(1)

今天是哲离开我的第九天,我在笔记本上这样记道。

  中午的时候终于踏上了去丹巴的汽车,我的心不由得一阵剧跳。在旅途一开始的时候可以是盲目的,在旅途还只有一小半的时候可以是麻木的,但当旅途接近尾声的时候,你却不能不激动,心里如有一只小鹿上蹿下跳。

  与露风禅并排坐下。因为终于去掉了防咬圈,皮炎胃炎又都在好转,它显得很快活而健康。在座位上它不停地把头扭来扭去,又用脸来蹭我的肩把眼屎擦在我的Marc Jacobs白外套上,然后又跳到座位下面咬我的平跟小牛皮鞋。从来没见过它这样疯狂过。

  这时一个男人上了车,在隔着一条走道的邻座位子坐下。他几次转过脸来看我,我不由得也打量了他一下,似曾相识。“你是那个晕倒的女孩!”他突然叫出声来。

  我这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从上海到宜昌的中途我因为狗突然说话而晕倒时他因为学过医而帮了我。我对他的名字还有印象,“你叫唐刚!”

  他点点头,露出微笑,显然我还记得他的名字让他高兴,“怎么这样巧?居然又见面了。”

  “真是巧了。”我也觉得十分意外。

  “去川西旅游?那里的风景是不错,雪山,湖泊,藏族,牛羊成群,”他自顾自地做着猜测。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吧。”我笑笑。

  “哦,我家在那里。”他不等我问就自行说,然后他掏出张名片,递给我,“我做推销,我们那儿盛产各类中草药材,虫草、雪莲花这些你都听说过吧?”

  “你也住在丹巴?”我看了看他的名片,上面写着丹巴一家中草药批发公司经理的字样。

  他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是啊,这可是个好地方。2001年法国卫星从十万米高空拍下了一张神奇的地形地貌图,五条河流,五座大山构成了一朵梅花在地球上开放,这就是地球之花——丹巴!”他用着导游般的口气。

  “我男朋友也是从丹巴出来的。”我脱口而出,话出口后又后悔了,跟一个还不太了解的人说得太多了吧。

  果然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有兴趣地问:“你男朋友姓什么叫什么?”

  “你不一定能知道。”我拒绝了。

  “十多年了我走村访山地四处走动收购药材,丹巴又不大,我基本上都能混个脸熟。你说说看,看我认不认识?”他坚持着。

  我摇摇头,对他歉意地一笑,然后扭过脸来看窗外的景色。车的两旁多见崇山峻岭,大约已经到四川境内了。

  想起唐代诗人李白的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意指在四川不少地方地势险要,交通不便。而此刻这诗对于我而言,却是真正说中了我去见哲的心情。

  但再难,也得走下去。

  车子猛烈地一晃,紧接着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整车人几乎都被掀翻在地。然后车停下来,在恢复平稳的一刹那,空气里有种 龙卷风的风眼里那种古怪的不可靠的平静。

  我原本是迷迷糊糊正在打盹,这会儿被意外的撞击惊出了一身冷汗,额头也因为撞到了一旁的窗框而阵阵作痛。

  只听到车内一阵叫喊与忙乱,有人在叫“压死人了压死人了!”我的心怦怦急跳,把露风禅抱在怀里,一瞬间记起了父亲在被车撞倒后躺在一摊暗红的血泊中的惨状。不知是什么让我突然间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我站起来,挤过肉酱似的慌乱而热烘烘的人群,这时车门已被打开,我跳下车,跟着几个人走过马路。

  在马路的另一边有一辆支离破碎的自行车横倒在地,自行车不远处躺着一个穿红黄两色袈裟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剃得光光的,身上背了一只布包袱,——是个西藏和尚!

  他的上半身都浸在血泊里,但他的眼睛却还睁着,闪着奇异的光,我不由自主地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一下子看到了一个从未看到过的世界带着很多亮闪闪的星星与金色的花尘风暴向我迎面袭来,我已被吹卷到一个地球外的神秘空间里。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尚(2)

这个幻觉不足一秒,一闪而过。

  然后,我惊诧地看到这个和尚突然对我微笑了一下。

  我不敢相信,以为这是错觉,刚想俯下身离他再近一点,但和尚已闭上了眼。那一刻我浑身都被说不出的悲伤与惊恐攫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快来人啊,我们送他去医院!”我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那个叫唐刚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他用力地握握我的肩,“不要慌!”他低声说,然后蹲下去摸摸和尚的脉搏,翻看他的眼睛,“他死了。”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相信。”我压低了声音冲他喊,“我们快送他去 医院!”他没作声,也没看我。

  一眼扫过周围围观的乘客,没看到司机。我觉得我的头快要炸了,大步走到车门口,司机果然在车上,大口地抽着烟,跟几个因为胆小怕事而留在车上的乘客在大声地嚷嚷着:“这可不是我的错!明明是那老头骑不稳他那辆破车,自己送上来的,能怪谁啊?你们说说,咱们今天怎么就他妈地倒了大霉,碰到这种鬼事?!”

  有几个乘客居然附和起来,也大声地说:“对啊,这怪不了你,那人倒霉,自己找死!”

  “闭嘴!”我大声地冲他们喊,然后一指司机,“你下来!”

  “你是谁啊?”司机朝车厢地上吐了一口痰,“我干吗要听你的?”

  “你躲不掉的!”我气得发抖,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拨120救护电话,通了,电话另一头有人问我在哪里,我一时卡住了,发现唐刚就在身边,刚要把电话往他手里塞,我的手机突然被一个人抢走了。

  我完全没有准备,转身一看,是同车的乘客之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已是满脸的伤疤,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他的手一颠一颠地拿着我的手机,似乎能随时把我的手机扔飞出去。

  我又惊又气地看着他,一时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冲他一伸手:“还我的手机!”露风禅站在我旁边毛发皆竖,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吼声,冲那人龇出了牙齿。

  “可以,”他拿眼斜睨着我,又看了一眼狗,用一种痞里痞气的腔调说话,“但你不能打这个电话。警察,医院,谁都不能打。”

  “为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为什么,做人不能太诚实,人都死了,能溜就溜呗,我们都急着要赶路哪,警察或者救护车一来,我们又得耽误多少时间?我们大家的时间,你不能浪费!”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我终于听明白了。但我已说不出话来。我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什么东西那么冷,直渗入我的骨髓!

  我求救地看着围观的几十个跟着我乘着这同一辆车过来的人们,他们或者把脸转开,或者用漠然的目光注视着我,有几个人已走回到车上,开始拍着车窗大声抱怨说:看看这个烂摊子,他妈的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啊,这时间是金钱,是生命,我们可耽误不起。

  我几乎不能呼吸了。

  最有讥讽意味的事就发生在眼前,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时间就是生命,可我们不刚刚才看着一个生命在我们眼皮底下就那样倒下吗?我们为什么不能负起该有的责任,给这个可怜的老和尚一点起码的尊重?也许他还有救,也许只要我们抓紧时间将他送进医院里去,他就能活下来呢……是啊,都是也许也许,但我们难道不应该为这一点点仅存的“也许”而尽力吗?!

  这时唐刚靠近我,安慰似的把手放到我肩上,我的眼泪再次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这样吧,”他拍拍我的肩,沉着地开口道,“我跟你留下来照顾老和尚的后事。”

  我吃惊地抬起头,透过泪水看到了一张善良而坚毅的脸。“反正我有时间。”他平静地说着,朝一旁的人群扫了一眼。

  我决定相信我的直觉,就这样吧,跟他一起留下来处理伤者的后事。

  这时已是傍晚六点左右,我们坐在路边等着救护车与警车的到来。西边的天际烧着几簇巨大的晚霞,空气已慢慢地变成了淡蓝色。眼前的马路上不时有车来回地开过,扬起一阵淡淡的细尘。刚才来的一路都是柏油马路,但到了这一段就突然地变成了夹杂着些碎石子的土路。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尚(3)

按刚才电话里说的,警车与救护车应该还有半小时才能到这里。

  风呼呼地吹着,五月黄昏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有着难以抵挡的寒意。我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我的外套盖在一旁老和尚的胸口上,那对他也许并没有用,但我还是不顾唐刚的劝说这样做了,为了心理上得到些许安慰。唐刚在一旁注意到我冷,默不作声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到我的身上,我也不说话,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然后唐刚起身向我们身后的山坡走去,在我视力所及的不远处停下来,我注意到他弯下身忙活了一阵子,然后他往回走来,手里是一捆干枯的树枝。

  我安静地看着他把树枝堆成一堆,用 打火机点着火。干燥的空气与大风使火焰一下子就蹿起来了,温暖的火焰像一群小兽一样围成圈,活泼地跃动、跳着舞,苍茫与沉闷的空气似乎转眼之间被改变了。

  “坐这边来吧。”他招呼我,用手指指一个避开风向的地方。

  我往那边挪了挪,顺眼又看到一旁躺着的老和尚。他很瘦,上半身完全地被掩盖在我的白色外套里。脸上的血迹已被我用湿纸巾擦干净了,眼睛闭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整张脸有种不寻常的催眠般的宁静与安详。我的目光一触及老和尚的脸就很难再移开,因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原因,仿佛曾经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见过他,他让我觉得亲近,觉得尊重。我内心有着一股股不由自主涌上来的对他的奇怪的感情。

  ——但这种幻觉般的迷思是短暂的。

  一旦回到现实里,我依旧是一个坐在一堆篝火边与陌生人一起等待着的异地女子,而我们旁边躺着的是一个在旅途上以悲剧的形式意外相逢的和尚。三个陌生人,因为不幸的巧合而聚在一起,如此而已。

  我起身走近和尚,在他身边蹲下。他背着的那只布包袱刚才在给他盖衣擦血时已被解开,里面放着一本佛教经书、一只木碗、还有一套干净的袈裟,仅此三样东西。

  据唐刚说:在川西特别是我们要去的甘孜州全名叫甘孜藏族自治州,在那里居住的多数是藏人,像他那样的汉族居民反倒成了少数民族了。藏族居住的地方自然有不少西藏佛教的寺院与和尚,而我们现在停留的地方已在甘孜州的边境上了,估计这个和尚就是从甘孜来的游方和尚。他可能是在化缘的路上,也可能是在赶往一个寺庙的路上。无从知晓他的名字与来历,像他这样的游方和尚就像是随风飘落的一颗草籽,沉默,不引人注目,但到哪里都是平静的,仿佛任何地方对于他们而言都无所谓陌生或不陌生,只是一样地以地为床,以天为帷。

  和尚骑的那辆自行车原本就很旧了,撞过之后已完全成了一堆废铁,与它那流着血的主人躺在一起,令人目不忍睹。

  摸着老和尚如冰一样冷如石一样硬的手,我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我想眼前的这位陌生老人,真的已死了。

  “不知道该不该问,”过了一会儿,唐刚开口打破了沉闷,“我觉得,你好像在过去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形。”

  我沉默,走到正躺着休息的狗边上,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它马上醒了,一下子坐起来,警觉地朝四周张望,确定没有异样后,它又沉默地在我身边坐下,打了一个大呵欠,接着又躺下去,把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但眼睛却是睁着的,我注意到它长久地注视着老和尚。

  我摸摸狗的脑袋,从旅行袋里拿出几片仅剩的烤米饼喂给了它,然后眼睛并不看着唐刚,说:“是的,碰到过。”

  他意外地睁大眼睛,“真的?——难怪了,我发现你刚才的情绪特别激动。好像你心里的某个东西被触动了。”他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好像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天边的最后一缕晚霞出神,在一瞬间不由得想象起父亲在另外一个世界飘荡的样子。那个世界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触及,无法理喻的,应该是有微风、淡淡的花香、很多很多的像棉花糖一样的白云,还有呢?我想不出来了,也许还有黑暗与痛苦吧?没有一个世界是只有一张面孔的,光与黑,喜与悲,善与恶,它们大约是存在于所有地方的孪生子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尚(4)

而对父亲在那一个世界里的生活,我又好奇又伤感。他每时每刻都飘在空中吗,他如何对付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对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又需要怎样地去理解、评判甚至接受呢?还有那起车祸,他一定已知道那个撞他的人是谁,那他又对那个人有着怎样的感觉呢?

  “——能冒昧地问一下在你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唐刚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手捋捋被风吹乱的几绺头发,咳嗽了一声,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抱紧了双膝。我用眼睛的余光能看到唐刚一直在凝视着我,转过脸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发现他算得上是个英俊的男人,肤色黝黑,五官清晰,眼睛有着西部人特有的率真与火焰。跟他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我很快地把脸转回去了。

  我吸了口气,然后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我父亲在十多年前死于 车祸。”

  “真对不起!”他同情地说。

  “没关系。”我淡淡地说,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而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警车与救护车的鸣笛声。我们连忙站起来,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遥视。只见前方一阵尘土飞扬,车灯闪烁如萤火虫。我抱紧双臂,本能地紧张起来。

  车子到了我们面前,跳下来两个警察,两个抬担架的医护人员。两个警察一个拍照,一个问话并做笔录。我不等他们问,就把事先记在一张纸上的肇事汽车的牌照与司机的工号告诉了那个做笔录的警察。看着他一笔笔写下来后,我又重复了一遍,以确定他已正确地掌握了那个可恶的司机的线索。

  一个医护人员蹲在老和尚的身边大致地做了下检查,“人已经死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显然只是在公事公办。

  那警察看到我开始流泪,接下去就只问唐刚整个事情的经过。唐刚沉着地一一讲来,特别把司机与乘客怎么吵闹着坚持要继续赶路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看到那个老和尚被抬上担架,送进了救护车。我追上去问那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请问你们要把他送到哪里?”

  “先是医院太平间,再就是火葬场喽。”那人依旧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回答。

  我又心慌意乱地跑到警察身边,“请问你们抓不抓那个肇事司机?”

  “抓。”警察简洁干脆地说了句,“你不都把人家的车牌与工号抄下来了?再去抓人还不容易吗?”警察一连用了两个反问句,好像觉得我很了不起似的。

  我心里暗想:假如他知道了我在重庆还对付过一个通缉重犯那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我吐了一口长气,短短几天里从上海一路西行到这里所经历的事的紧张度与戏剧性,大约已超过了我在上海二十九年所经历的所有事的紧张度与戏剧性。这段旅程起于我男朋友的突然离家出走,之后的几天里我又经历了死去的父亲回归、狗会说话、资助一个穷学生、被人抢劫几乎丧命,现在又目睹了一个陌生的和尚之死……

  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在前方等着我?难道真的要像唐僧去印度取经那样步步艰难吗?我这次为了寻找深爱着的男朋友的旅行又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越来越多地想着,问着,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越来越经常地回想起父亲曾预言过我会在旅途上学到四点人生的真谛。那么哲呢?我那么地想见到他,想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上天如果真的给我安排了在旅途上学到四点真谛,那么上天究竟又会怎样地安排我的爱情?

  警察抄下我们的身份证与电话就走了。他们原本提议送我们到附近的县城找个落脚的地方,但唐刚以能在这路上搭到不少去丹巴的顺风车为由婉拒了。我也就跟着他留了下来。

  我的外套还盖在老和尚的胸口上随着他被一起带上救护车离开了。我身上一直披着唐刚的上装。这会儿风更大了,寒气也更重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抬头能看到无数颗星星像 钻石一样镶嵌在深蓝的天空,安静而华丽地闪着光。在上海很难看到这样干净清澈的天空与那数量庞大的星群。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尚(5)

唐刚看到我瑟缩地在风中裹紧衣服,说了句“我再去捡点柴火来”就往背后的山坡上走去,一会儿工夫他又捧着一捆枯树枝回来了,重新往已熄灭的火堆里添了新枝,又点上火,火苗很快地再度跳跃起来,形成了一个明亮而温暖的小世界。

  我带着露风禅围到火边,坐下,唐刚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我,我不假思索地接了过来,他又拿了一支放在自己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上火。我吐了一口烟出来,这才真正感觉到放松了一些。

  我想起什么来,从黑色旅行袋里拿出老和尚的布包袱。唐刚看到了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刚才趁两个白大褂把老和尚抬上救护车,而那两个警察只顾着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偷拿的。”我面带一丝得意。

  “我想那老和尚也愿意你这样做的,”唐刚说,“我看到他在闭上眼睛前好像冲你笑了一下,是吗?”

  我点点头,“可能是吧。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好像很熟的熟人那样。”

  “有缘。”唐刚说出这两个字,一会儿他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包袱?”

  “我也不知道,”我说着,低下头想了一想,然后打开包袱,再看了一眼里面的经书、木碗、袈裟,然后拿起那本佛教经书,小心地在我的旅行袋里放好。其他的东西,我开始一样样地往火里放。而唐刚抽着烟,一语不发地看着我这样做,并不阻拦。

  先是那只木碗,放在火堆里一会儿工夫就烧着了,不时发出一两声噼啪响声。这应该是老和尚一路上用来装化缘得来的食物的。碗很快变成了灰,然后放那套袈裟到火里。火焰一下子蹿得非常高,几乎高过我们的头顶,我吃了一惊,马上从坐着的地方跳起来,由坐变为站,向着那件如凤凰涅槃般燃烧着的袈裟合掌拜了三下。这时狗也以两条后腿直立着,弯曲了前爪做拜状。也许动物具有的那人类所没有的直觉使它看到了老和尚的灵魂在我们上空悠悠飘过?

  唐刚在一旁看得瞪大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冲着火堆鞠躬。

  最后是那块已褪色的包袱布,放进火里一会儿也成了灰烬。我突然想起我最喜欢的那首博尔赫斯的诗《 玫瑰 》中有一句:通过炼金术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

  做完这些,我突然不再觉得冷了,“我们搭车走吧!”我对唐刚说。他点点头站起来,用脚将剩余的几点零星火花踩灭,拿起行李走向路边。

  出乎我们的意料,大约只过了五分钟我们就顺利搭上了一辆去丹巴的面包车。

 楼主| 发表于 2007-8-15 01: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待续
发表于 2007-8-12 01: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还想再看!
 楼主| 发表于 2007-8-11 13: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李方(4)

 露风禅在从垫着的一张纸上吃我从车上带下来的狗粮。我从碗里夹了些肉丝放到纸上,然后转过去继续吃面。

  “我不吃辣的。”仿佛有人在用上海方言说话,我迟疑了一下,看看四周,没人说话啊。继续用筷子捞面吃。

  “我不喜欢辣的东西。”一个男声用很低但清晰的上海话说。我放下筷子,再一次仔细地打量四周,另外一桌人结完账正往饭店门口走。

  我的视线犹豫地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落到狗露风禅的身上。

  狗以它惯常的沉默与温和注视着我,然后继续吃剩下不多的几粒狗粮。而我先前夹给它的辣肉丝则原样地放在那里,它并没有碰它。

  我静止不动地看了它一会儿,渐渐地有了一个惊人的念头,这个念头像鹰隼一样在我心头盘旋不去,我紧张地一手抱臂,一手摸嘴。

  这时狗突然地抬起头,眼睛湿润地看着我,一瞬间我几乎就要尖叫跳起来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几颗巨大而圆润的泪珠从狗的眼睛里流出来。

  “我在说话。”那个低低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我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饭店老板娘闻声而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指着我的狗,嗫嚅着,突然说不出话来。而狗这会儿沉默而镇静,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转头求助似的看着老板娘。她像其他人一样,首先被狗头颈上的塑料防咬圈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又看看我,似乎在一瞬间决定我与我的狗都是够奇怪的。于是她很快地走开了。

  我付了账带着狗离开饭店,离重新开车还有十分钟的样子。我走向不远处的一条被绿树掩映的小路,狗紧紧地跟在身后。我故意不理它,突然加快脚步,它也跟着加快脚步,当我突然慢下来时,它也随之慢下来。

  我突然一转身,冲着它瞪大眼睛。它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又转头看看四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刚要继续往前走,听到有人低低地在叫我名字:“魏。”这个声音果然似曾相识!

  我再次尖叫一声,拔腿就往回跑。一个黑影却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了我面前。是我的狗露风禅!那个声音这次变得响亮了一点,“不要怕!魏,我在说话!”男人的声音。

  我颤抖着,直勾勾地盯着狗:“露?……是你?!你在说话?”

  狗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它的尾巴在友好地摇摆着。

  “什么意思?”我的腿又软又麻,快要晕倒了。

  “是我在说话……,你认不出我的声音了?”狗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嘴巴也是紧闭的,只有眼睛在远处灯光的反射下闪闪烁烁,似乎在说着什么。而那个声音应该就是从狗身上发出来的。

  这说上海话的声音,的确像是在以前听到过,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

  我作了几次深呼吸,看看四周,确认只有我与我的狗在这里。

  “好吧,是你在说话吧,露?”我对狗轻语。

  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急了,忍不住狠狠地踢了狗一脚。它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我连忙抱住它,抚摸着它的脑袋,低声道歉。

  “是我,你爸爸在说话。”那个声音突然从狗的嘴巴里发出来,而这次我看清楚狗的嘴巴的确是一动不动。我连忙放开狗,退后几步,双手蒙在嘴上,以防自己再次尖叫出声。

  “不要害怕,我的女儿!”那个自称是我死去的爸爸的声音继续说,这次语气十分温柔、慈祥,略微地颤抖着。

  “……爸爸?!”我猜我就是在说完这个词的时候晕倒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8-11 13: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李方(5)

我把电话机放回原位,走回房间睡觉。

  这一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既恐怖又令人宁静的梦。梦见周围的世界被水淹没,街道、楼房与汽车陷入水底,马路边的树像水草一样在水里柔软飘动,一切都是烟蓝色的,像某些电影里的那种诗意而忧郁的背景色调,我单独一人行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心存迷惑,但没有应该有的那种害怕,——好吧,我收回我的话,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惧意与孤独,还有悲伤。突然我看到一艘巨大的潜水艇悬挂在我的头顶上方,正当我停下脚步抬头张望时,从潜水艇的麦克风里响亮地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慌,我来救你了!”

  我仿佛立刻被这个熟悉的声音催眠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充满了宁静与一种深沉的喜悦,我确信尽管船里的人还没有在我眼前出现,但我已安全了。而这似乎就是我等待己久的时刻。

  今天是哲离开我的第六天。我在笔记本上这样记道。

  这天我起得很早,先打电话请酒店的总台替我订两张傍晚六点四十分从宜昌到重庆的汽车票,然后在一张报纸上洒上些狗粮又在一只杯子里倒了些水喂露风禅。

  它自上路后胃口就一直不太好,吃得不多。我又检查了一遍它身上有皮炎的地方,好像炎症已控制住了,替它涂上新药膏,喂了它一颗治胃炎的药。

  自从昨夜它的嘴里鬼魅地发出我去世十多年父亲的声音,我对狗的感情变得更加亲密无间了,它的病痛尤如是我自己的病痛,而它的快乐也是我的快乐。再回想到不久前这条狗是怎样地由哲从街上领进我们公寓里又曾被作为求婚礼物送给我,我不由越发地感到世间大小各种事件之间那蛛网般错综缠绕的联系。没有一件事或一个人是独立存在着的,你必定要与其他你或许想不到的人与事发生或强或弱的关系。生活中的任何一个征兆背后都有其深意,而任何一样东西进入你的世界都有它独特的神秘性与理由。

  躺在浴缸里的时候,我又试着用手机联系哲,还是关机。于是忍不住写了一条短信给他,他总有偶尔用手机的时候吧,——我暗暗祈祷着。在短信里,我告诉他我在赶往他老家的路上,现在在宜昌,晚上到重庆,若他恰巧在这其中任何一个地方,请他跟我联系。

  我甚至有种想往他父母家打电话的冲动,一路上这个号码都被小心地放在钱包的夹层里与我跟哲的合影照为邻。但不知是什么阻止了我,也许现在还不是时机吧。另外他父母那一口当地方言在我耳里如同爱斯基摩人语言难懂,——尽管我也从来没听过爱斯基摩语是什么样的。

  回想一年前受哲的邀请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与他同去丹巴山区他父母的家时,我真的像到了火星或其他的什么奇怪地方,吃的穿的住的讲的,我一概不习惯。最要命的还是高原反应,当地的海拔很高,已属高原征候。

  我到的第一天就头痛得吃不下东西,第二天虽然有所好转,但我在哲的父母家依旧度日如年。那个厕所真是恐怖到极点,简直是倒退到原始社会,不敢想象我那英俊得体、受过高端教育的男朋友从小是用着这样的厕所长大的,我在那两天几乎不吃不喝是为了不想上那个厕所。

  哲几乎寸步不离我左右,做翻译、导游、车夫,更主要的还是公关,随时润滑我与他父母的关系。我记得就在第二天,他父母就把那个叫益西卓玛的姑娘叫到了家里来。他们一直希望哲能够娶她,即使他们已明明知道哲跟我在一起已几年了。

  这位叫益西卓玛的姑娘从小与哲一起上学、玩耍,一起长大,一直都是哲在当地最好的朋友,只是最后哲考上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得以走出大山离开这块偏僻而贫瘠的土地,而她则继续留在村子里,据说在当地的小学里做教师。

  益西卓玛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但她被长久地日晒风吹的脸上那种野性的活泼的神情却给我留下了独特的印象,虽然我早已不记得她的五官长得什么样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8-11 13: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李方(6)

总之是个可爱的姑娘,我猜任何一个被城市的冷漠与复杂折磨得疲倦不堪的男人,都会轻易地喜欢上她的。

  到了第三天,我终于要求离开哲父母的家。哲夹在我与他父母之间左右为难,最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先送我到丹巴县城找一间最好的宾馆住下,然后他返回父母家又多住了两天。

  离开哲父母家的那一刻,哲的母亲送给我一条藏式围巾,是她自己在织布机上织出来的,平时她也会拿着这些手工制品去县城里卖。我当时礼貌地收下了,但回到上海后就放进了贮物箱的箱底从来就没动过它。我知道哲已注意到了我跟他家庭之间的别扭,但他从来没有挑破过,我也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既然我们谁也不去说它,那么一切也就是光滑而正常的。

  只是跟我一起从川西回到上海后不久,哲就花钱托人给他父母的家来了个彻底的整修,基本上就是把原来的房子推倒,在原地上重新起了一座三层的坚固而舒适的楼房。听说里面的浴室特别讲究,地上铺了大理石,浴缸与马桶还是从德国进口的。房子造好的当天,吸引了当地很多人甚至是县政府的某些官员来参观( 哲与当地政府有着良好的关系 ),还有不少记者来拍照,——在上海出了名的哲一直是当地的骄傲。

  之后,哲只是轻描淡写地跟我提了提这事。我也只简单地评价了两个字:很好。我们依旧各自忙碌,很快也就忘了这两千公里以外的山区里的这档子事。

  我突然意识到,此时想起哲的父母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从前惯有的那种生疏感,相反,我有说不出的亲近。也许,哲的不告而别,还有我带着一条狗千里迢迢地朝他父母家的方向追赶他,这些在无形中已拉近了我与哲的父母的心理距离。我不再是那个娇气的上海公主。在这样执拗地要唤回爱人的心的同时,我又怎能对生养了他的那一对山区老人继续感到生疏或冷漠呢?

  带着露风禅出了酒店,按总台工作人员的指点,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家ATM机,顺利地用两张不同银行的取款卡拿到了一叠厚厚的现金,数了数后小心地放入手袋,然后紧紧地攥着袋口,与狗跑回酒店。

  刚进大堂,一眼就看到了昨天认识的那个男孩李方。他穿得干干净净,脸上还是那种害羞与紧张的表情。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早上好李方,你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先一起吃个早饭?”

  “魏姐,”他微红着脸,从一个黑色双肩包里取出一包用干净纸裹着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那是什么?”我吃惊地接过这包东西,用鼻子闻闻,好像是吃的。

  “桂花荸荠丸。”他说,“昨天晚上我自己匆匆做的,做得不太好,您尝尝要是不喜欢,不吃也没关系。”看到我惊愕的表情,他连忙又补充道,“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很出名的。这会儿正当季呢。”

  我一手拿着这包桂花荸荠丸,走上前轻轻地抱了抱他,感动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拉着他走到旁边那家我们昨天吃过晚饭的餐馆里。这会儿正是供应早餐的时候。

  我的房费里只包含了一人早餐费,让服务生将李方的餐费记到我的账单里,我们安心地坐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包李方亲手做的小吃,放了一个在嘴里,鲜甜的味道,竟然是非常不错。问他怎么学的,他说从小母亲一直做这个给他吃,他在旁边看多了就学会了。

  毫无疑问,他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我为自己能有机会帮到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而感到庆幸。

  我将刚取出的那一叠现金放到他面前。他涨红了脸,眼睛又湿了。他低着头不去碰那些钱,我拍拍他紧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取过他的黑色双肩包,将钱放了进去。

  早饭后,李方请我去他的家里坐坐喝杯茶,因为他母亲想见我。我答应了。

  按李方的建议,我们慢慢地走过去。这一天正是周末,他不用去学校,而我也只等着傍晚时分坐车去重庆了。

发表于 2007-8-11 00: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越看越精彩,还有呢???期待!
 楼主| 发表于 2007-8-13 17: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李方(8)

  我一时手足无措,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陌生的一家子如此的感恩。刚刚给李方的八千块,对于我来说就是随便买件名牌衣服的钱,但却能够让一个贫困学生应付一年的学费与生活费,同样的钱花在后者身上,远显得更有意义。

  狗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则坐在李方母亲床边。李方端上一杯装在透明玻璃杯子里的茶,看茶叶的样子不同寻常,片形似掌,青翠飘香。李方自豪地介绍说:这叫仙人掌茶,宜昌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唐代就开始产这种茶了。

  “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了。”我说。

  “舅舅在茶场工作,他前几天来看妈妈时带了一些来。”李方说,“等下您走时,带点走吧。”

  我连忙摆摆手,“谢谢,不用了,我今晚还得赶路,带太多东西不方便。”心里明白这母子俩已把家里最宝贝的东西都尽数拿出来款待我了。

  这时李方母亲又急促地发出声音,还能动的右手来抓我的手,“妈妈说,不知您这么急着要去哪里,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我们是本地人,还知道些个东南西北。”李方在一旁翻译。

  “没关系,票子都买好了!”我对李方的母亲说,特意提高了声调,心里暗暗惊诧于一个刚刚瘫痪的没读过什么书又一无所有的瘦弱女人,居然还有如此周全的待客礼数与清醒的意志。你帮了她,她道谢,并以她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礼物来款待你,你若有什么难处,她也准备尽全力来帮一把。这样一个穷困病苦的女人竟然是要远比那些有钱有健康的人来得强大。

  李方的母亲又说了些话,李方在翻译前先低低跟我说:“魏姐,我妈今天话特别多,——她看到您太高兴了!”他母亲的意思是离我上车还有时间,让李方陪我在宜昌走走逛逛,看看长江和三峡水利工程,如果我想的话,还可以让李方带我去他舅舅工作的茶场参观一下。然后让李方帮我拿行李送我到长途汽车站。

  我婉拒了母子俩的好意,推说我跟我的狗都累了,想睡一觉。然后我把我的姓名与手机号写在一张纸上留给了他们,李方也给了我他的汇款地址及联系方式。我把那纸条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里,然后跟母子俩告别。

  他们再一次流出了眼泪,我跟他们紧紧拥抱,说着鼓励安慰的话,又嘱咐李方将我刚给的钱尽快存到银行里,然后带着狗离开了李家。

  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过了雨。现在雨停了,几缕太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街面上,空气里充满了春天特有的湿度与莫名其妙的香气。我拿着张酒店前台送的地图,在街上放松而随意地走着。

  这座古城像中国其他城市一样正在经济发展的大潮中快速向前跨进,新出现的那部分城市景观与旧的部分参差交错在一起,有些芜杂无序,像一杯打乱的鸡尾酒。但也正是在这种杂乱无序中,蕴藏着不可预测的巨大活力、雄心与意志。

  街上有不少吵吵闹闹的游客,操着不同的方言,成群结队地从街的这边走到那边,不时地拿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一气。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我一阵狂喜,急急忙忙地在手袋里翻找。我往往需要两分钟才能找到手机,这次更糟,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找不到。露风禅在一旁又跳又晃脑地,好像在笑我激动成这样子。

  终于找到手机,一看未接号码,是我的服饰店经理李阿姨打过来的。想了想,还是打回去。李阿姨听到我的声音显然很兴奋,“wei小姐,你还好吗?”她首先问候我。

  “我还好。”我说,在旅途上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是种温暖,算起来,她与我母亲差不多年纪。

  然后李阿姨兴高采烈地跟我说,店里的设计师同时也是我的朋友——阿sa刚刚在东京的比赛中得了亚洲最佳青年设计师第一名。我们店里销售的所有她的设计是不是该相应地提升一下价格?

  这个意外的消息并没有让我像她一样雀跃,尽管在心里我为好友多年的梦想成为现实而感到骄傲。“阿姨你看着办吧,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店里的事这些天由你全权处理吗?”我说。对在店里兢兢业业地做了几年的她,我放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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