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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宠书推荐 连载《狗爸爸》8.1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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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7 23: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简介:

卫慧,生于浙江余姚,儿时在普陀山、桃花岛等地度过,1990年在南昌陆军学院参加为期一年的军训,后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至今从事写作十年有余。作品有《蝴蝶的尖叫》《艾夏》《黑夜温柔》《纸戒指》《陌生人说话》《像卫慧那样疯狂》《水中的处女》《欲望手枪》《上海宝贝》等。部分作品译成31种文字,并登上日、英、意、德、法、美及西班牙、阿根廷、爱尔兰、香港、新加坡的各类畅销榜前十。现居纽约与上海,专职写作。

作品简介:

《狗爸爸》是备受争议的青年女作家卫慧继《我的禅》后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

  上海女子魏在心绪混乱中拒绝了深爱男友哲的求婚后,哲突然出走,魏带着“露风禅”(一条流浪狗)千里迢迢寻回爱人。途中魏历经千辛万苦,一路上奇遇不断。在挽回自己爱情的过程中,魏也经历了内心的跋涉与探询……

  《狗爸爸》里有一只会说话的狗,没有性。主旨是宣扬“善良,勇敢,正直,信念”,还有“原谅”。最后两点--“信念”“原谅”不容易。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8-15 1:02:1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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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7 23: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出走(1)

哲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还在昏睡。那是个飘着毛毛雨的清晨,天色呈玉般的青灰,气压低低的,四周飘着浓郁的花香,香樟、冬青、玉兰都在绽放花朵,一树树的白花,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虽然已不是完全地入睡,但也不愿轻易地醒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刻,向来是我的最爱。

  直到一连声的狂吠,震得我耳鼓不适起来。平静的流淌被打破,慢慢地睁开眼,眼前的一个黑影却使我惊叫一声,一下子坐起来。

  黑影也往后退几步,我再定神一看,原来是昨天哲带回家的一条上了年纪的大狗。对狗一无所知的我们都辨不出这条白色带褐色花纹公狗的品种,大概是条杂种犬吧。

  这会儿,狗与我对视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迷惑。

  而我的眼睛里应该是同样的神情。特别是当我进一步意识到床的另一边是空的,哲在枕头上留了一张告别的纸条时。纸条上是简单的一句话:我暂时地离开些日子。

  我茫然地捏着这张纸,眼光落在床边的狗身上。

  它是昨天哲偶然地在停车场入口处发现的。哲一边开着车一边留意着,发觉它一直在充满危险的人群与车流中跟着他,大约过了五六条街区后,哲最终决定收留它。当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就郑重地把这条略带病容的狗介绍给我,事实上,是作为求婚的礼物送给了我。

  不清楚他是在半夜还是凌晨离开的。我裹着睡袍站在露台上怔怔地盯着楼下,原本停着他那辆Volvo车的地方空空的。我的大脑也是空空的。

  总之,在我拒绝了他的突然求婚以后,哲,也随即突然地消失了。

  而一条陌生的流浪狗则取而代之。

  这个雾蒙蒙、湿漉漉的五月的清晨,随后被证实是我平淡生活的重大转折点,也是之后将发生的一系列奇遇、波折、成长与领悟的开始。

 楼主| 发表于 2007-7-27 23: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折磨(1)

我的心情在哲突然离开后不可遏制地陷入低谷。环顾四周,天是灰的,阳光发了霉,我在镜中的脸更如燃烧过后的灰烬,随时会被风呼啦啦吹散。

  这并不是我的二十九年生命中遭遇的第一次心碎。十多年前父亲猝死于一场噩梦般的车祸,一年之后,守寡的母亲弃我于不顾,远嫁到一个终年安静而无人气的地方——奥地利。

  那些时刻,以及现在哲的意外出走,都在我心底刻上了一道似曾相识的恐惧,伴随着一丝微弱的愤怒与迷惑。

  在意外发生、阴影降临的一瞬间,我总会像受伤的蜗牛一样,被无形的重负压得一动也不能动,在时间的悄悄流淌中以暂时的麻痹来安抚自己。

  我不止一次地闭眼自问:若生活是我们需要穷尽一生去理解的谜,若一路上我们只有通过经受种种伤害与不幸的考验才有资格再走下去,若有时我们太脆弱太害怕而终于不能走下去,或者,若我们终于能走下去,但已伤痕累累,那么,究竟这个世界有没有真正的人类喜剧,究竟我们能不能在有一天发现自己身轻如彩蝶,以近乎完美的姿态如神启般走向永恒的欢乐,不生不灭,万物凝固,那里的世界不再有谜与阴影。

  哲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在上海的南京西路上。他失踪当天,在打他手机不通后,我立刻就给事务所打电话。那个左脸上有块肉疣的哲的助手小林说,哲的确一早打来过电话,吩咐把他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公司的副总。他说他临时休假。

  “有没有说到底休几天?”我追问。

  “没有。”小林说。

  我不甘心,在随后几天里每天都跑到事务所一探究竟。哲果然都不在。

  这个事务所是三十二岁的哲付出几倍于常人的努力建立起来的,寄托了他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与作为一个男人的几乎所有的梦想,在上海声名远扬。自去年成立以来,客户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公司业务与他的声誉蒸蒸日上。今年初在他设计的具有世界顶尖水准的游泳馆竣工后,哲被选评为上海十大优秀青年,受到市长的接见与表彰。

  令人惊诧的是,像哲这样的工作狂、青年才俊,竟然也会荒废工作开着车一走了之,手机不开,电脑不带,一夜之间就如气泡般蒸发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那一晚在浴室刷牙,看到哲放在水龙头边上的电动牙刷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已成了寡妇——这次他竟然连到哪里都要带着的宝贝牙刷都没带走!双眼顿时一热,火烫的泪珠掉了下来,摔在盥洗盆里碎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以更像是幻觉而不是现实。为什么他会突然求婚?为什么我又会拒绝他( 难道我不爱他?不,我爱他…… )?而最大的为什么是,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暂时地离开”呢?

  回想那天晚上,我还在自己那家专营上海不出名年轻设计师的作品的服饰店里忙着,哲从回家的路上打来电话,问我还要在店里呆多久。那时刚巧设计师阿sa来访,她第二天就要动身去东京参加一个亚洲青年设计师大奖赛,走之前要向我展示她的一部分最新设计,看能不能在我的店里销售。所以我回答哲说:估计不会太快回到家里。

  哲说:我等你,Wei baby。他在电话里吻了一下,然后挂了。

  微笑浮上我的脸,我喜欢他在我名字后面加上“baby”,也喜欢他挂电话前的一声吻,“啵”一下,——就像为我们的通话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阿sa是个有着可爱的圆脸的年轻女人,从上海的东华服装设计学院毕业后一直努力推介自己的设计,但一直没能出名。我们相识颇久,既是生意伙伴,也是很好的朋友。她最近刚刚离婚,独自抚养两岁半的儿子生活。我们聊天的话题一到失败的婚姻与孩子就再停不下来了。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已先回到家的哲,他的那通电话似乎有特殊的意味,但阿sa一直呆了两个小时才走。

 楼主| 发表于 2007-7-27 23: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折磨(2)

等到我终于打开家门时,发现整个公寓都被笼罩在蜡烛的柔美光线里,熏炉里的玫瑰精油飘出淡淡香气,唱机里放的是我与哲都喜欢的Ella Fitzgerald。而哲,斜歪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轻抚他略鬈的头发,惊讶于烛光中他的五官显示出来的干净与英俊。尽管与他在一起已三年,我还是常常地会在某个看着他的时刻突然感到羞涩异常,心跳加速,仿佛初次见面那样。而三年前,我们第一次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碰到时,他还交着一个认识了很长时间的女朋友。在我们一见钟情后,他于三天内就与那女孩分手了。可想而知他的前女友至今还对此耿耿于怀。

  从性格、爱好还有饮食穿衣习惯等很多方面来看,我与哲都属同一种人,包括我们的长相也有类似处,有时看普普通通,有时看则明亮动人。所以,从一开始,哲就相信我们天造地设是彼此的唯一会永远在一起。尽管他从没这样明确地说过,但我懂得他。

  哲醒了。他的表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似乎有些茫然,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搂住我,用头温柔地蹭着我脖颈。

  我闻着他熟悉而令人愉悦的体味,刚要说点什么,他用手掩住我的嘴,示意我起身跟着他走。尽管摸不着头脑,我还是被他牵着手朝露台走去,一边走一边作各种胡乱猜想,在露台上放烟花?还是喝茶或跳舞?这些浪漫的事儿以前我们都做过。但今天不是生日或其他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然后——哇啦,一条大狗!赫然地就在眼前。我吓了一跳。

  哲的表情突然变得羞涩紧张起来,跟我解释如何在街上发现这条狗的经过。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在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条狗,是爸爸送的生日礼物,大约只养了半年时间狗就病死了,再过了一些年,爸爸也因为车祸离开了我。这些陈年往事,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在一个无形的盒子里,从不轻易打开。所以,在这个有些古怪的时刻,我沉默不语,对这条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露台上的大狗,一时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然后哲就突然蹲下去,摸着狗的背,说:“Wei baby,请像接受礼物一样接受这条狗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哲,——我不明白。”

  “今天我本来就打算要给你一样特殊的礼物,刚巧这狗狗突然出现了,我觉得是天意。”他几乎是固执地保持着那个蹲着摸狗的姿势,盯着我,“Wei,嫁给我。”

  我天旋地转,几乎跌倒。

  这句字字重如千钧的话我等了整整三年,但此时此刻,这样子轻易地说出来了,而且伴随着这话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有些臭气、面带病容的流浪狗,而不是一颗亮闪闪、大如门把手的珍贵的石头之类的东西!

  凭哲的财富,他可以买上一抽屉的钻石。平日里他也跟我一样喜欢所有闪亮、昂贵、美丽异常的人间宝物,我们不以追求物质为耻,因为我们自恃还有不一般的聪明的头脑,丰富而超凡脱俗的精神世界。我们力主保护环境与珍贵野生动物、植物,我们天天练瑜珈与冥想,我们阅读大量的宗教哲学书籍,我们把每年收入的相当部分定期捐给贫困地区的女人与孩子……而与此同时,我们热爱华服、美食、豪宅与名车,当然还有像买名画、歌剧一等票这样的高级艺术消费。中国在进入新世纪后就已迅速地产生了我们这类人,年轻,知性而自信,受过良好教育,在努力创业的同时懂得享受,不以追求物质为耻,也不以只追求精神为傲,他们要的是既有优良的物质基础,又要有高尚的精神世界与灵性的追求。“雅皮”这称谓还低估了这类年轻人,他们是中国当下社会兼具雄心与责任心的精英阶层,他们在一个激烈的充满能量的大漩涡里处于既危险又有力的位置,他们是独特的不同于以往年代的一群人。

  我与哲都是这样的人。我们为终于找到彼此而感到幸运万分,我们深信对方就是灵魂伴侣,我们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存在,我们相爱相守了已整整三年,理所当然会风风光光地步入婚姻。但是,这一晚,哲令我吃惊。

 楼主| 发表于 2007-7-27 23: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折磨(3)

 然而,我的反应则更令我自己与哲吃惊!!!

  我说了“不”。

  那一刻天昏地暗,世界倒退到混沌的荒蛮时期,理性被蒙蔽,我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面带惊慌地说了句“不”。是的,那一刻,我不仅仅是感到意外,简直是恐惧的。

  哲一下子从狗身边站起来,二话不说,静静地绕过我身边,走进屋子里去了。露台上只剩我与狗相对。我从狗的眼睛里体味到巨大的不安与迷惑。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甜丝丝地燃烧过后,突然消失了。

  我感到疲倦与莫名的困难。仿佛刚才是哲以出其不意的方式逼着我犯了个错误。而我怎样都不愿意犯这个错误。

  我的本意也许是说“不,这个求婚礼物太不正常了,不是我一直期待着的那个样子。我以为是钻戒……原谅我不能免俗。”我也许还想说:“你这句话我等了很久很久,现在终于说出来了,我却还是感到了不习惯,不,是感到了震惊,这太幸福了,幸福得令我恐惧。发生在我父母身上的事令我渴望幸福家庭但又一直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怀疑幸福到底可以持续多久、有多牢固?请让我再想想,让我深呼吸一下,我需要平静下来,需要找到勇气……”

  但太迟了。

  话说出口如水泼出盆,无法收回。而我说“不”的那一瞬间,也永远成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晚,我拒绝了我爱着的男朋友的求婚。尽管我从三年前初识他起,就想嫁给他。

  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我从不曾预料到。为什么?

  我打破七年的戒重新抽起了烟,烟抽在嘴里是苦的并没有带来希望的那种安慰。我的脸上写满了问号,自怨自艾,时雨时晴。可以在清晨打扮得像公主( 觉得哲可能会突然回家 ),到了下午则已是睡衣光脚、披头散发( 觉得我男朋友永远不会回来了 )。

  我打电话给所有我想得到的朋友与熟人打听哲的去向,还去了一次哲最好朋友优优家,在那里耐心而不胜烦躁地呆了几个小时,试图找到有关哲行踪的蛛丝马迹,但都一无所获。

  我甚至打了110报警电话,接听的女警员听说失踪的人给我留过一张告别的纸条还跟公司的人打过电话说临时休假,说了句“这不属失踪范畴,我们帮不了”就重重地挂了电话。

  我猜她一定以为我是疯了。可惜隔着一线之差我还没有真疯,我是如此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绝望,仿佛在一道闪电中清楚目睹自己苍白的脸。

  在一连往哲的手机上发了近百条短信,又往他的电子邮箱里发了无数得不到回音的邮件后,我终于到了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步,连躺下休息一会儿都不能。

  我那家开了三年的服饰店天天生意兴隆,最近刚刚租下隔壁的一间房拓宽了店面,又新招收了两个刚从农村来上海打工的女孩做店员。前些日子我天天都花很多时间在店里忙碌,但在哲离开后,我一次都还没有去过。虽然这店离公寓不过五六分钟的走路距离。

  店里雇请的经理是一个在几年前的国企整改风潮中下岗的中年上海女人——李阿姨,她没受过很高的教育,但人极聪明勤劳,因店里常有西方顾客,她居然渐渐练成够用的英语。

  我既然不去店里了,李阿姨有时在顾客讨价还价难对付时,只好打电话来请示。我却根本没耐心细听,粗声粗气地说声“不二价啦!”就挂了。

  店的货架上方清楚地写了“所有商品实价销售”,但精明的上海女顾客还是会来讲价。她们那种相信自己是战无不胜、无往而不利的女神做派经过后女权分子发挥渲染后,在中国颇有口碑。不幸地是,像我这样处于情绪低谷的女店主,根本不吃这一套。

  露风禅——这条从天而降、与我男友的出走有或多或少关系的前流浪狗终日呆在露台上。

  它的名字前两个字是“风餐露宿”的缩写,意指它一直流浪,即使到了我家里,还是宁愿栖居在露台上,仪态沉默而神秘,时常或坐或卧,犹如修禅。加上它是条老狗,所以我给它取名“露风禅”正合适。其中还略有讥讽之意,它虽已寄人篱下,但始终对主人我不冷不热。

 楼主| 发表于 2007-7-27 23: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折磨(4)

在刚发现哲离开的崩溃时刻,我决定把这条狗扔出去,它不亲近,不吉利,不讨人喜欢。我迁怒于它的到来间接地导致了我男友的离开,但愿它从没踏进我家门半步才好。

  揪住它的脖子上的毛,我几乎是狂暴地拉拽着它的身躯。它极力地反抗,但不叫,不咬,只是沉默地抵御着,不想离开屋内。它越沉默,我就越怒不可遏,拼命拖着推着。最后,它被关到了沉重的防盗金属门外。

  我瘫坐在沙发上,身心涣散。地板上散落了几绺白色的狗毛,还有刚才在拉扯时碰落的墙上的相框,里面镶着的是一张哲与我在去年威尼斯旅游时的合影照片。不远处是一只打翻的小银碟,里面装的钥匙与硬币散了一地。

  我对着这些狂暴的碎片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很快拿了扫帚扫干净地板,那张合影被我仔细地用几枚图钉钉在原来的地方。

  然后我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门边。从窥视孔往外张望了一下,空空如也。打开门,发现狗正紧贴着门蜷缩成一团,双眼黑漆漆地看着我,而嘴上,居然还叼着我们刚才激战时洒落在地的一枚钥匙。

  看着它竭力保持自尊而又滑稽的样子,突然想到这狗不久前曾是哲送给我的求婚礼物,我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自从哲走后我第一次笑。

  这笑一发就不可收拾,我站在自家门口笑弯了腰。狗好奇地看着我,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但渐渐地笑声变成了哭声,我蹲在它前面抱头抽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手背上感觉热乎乎、湿嗒嗒的,然后是一声低低的吠叫。我抬起头,睁开眼,透过婆娑泪水,看到露风禅正用舌头舔着我的两只手背,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的沉闷声响。

  “你在安慰我吗?”我喃喃地说。它眼神专注地看着我,第一次发现它的瞳仁是罕见的蓝绿色。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背。“谢谢你。”我低声说,然后轻轻地抱住它。一瞬间对这条沉默而忍耐的狗感到依恋起来。寂寞与脆弱,似乎在一夜间就能摧毁了人的意志。

  露风禅再次进入我家后,还是对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与适度的友好,但从它时时凝视着我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得到它的一丝好奇与自然流露出来的关心。

  有时,它面无表情长时间地遥望天空,或俯视绿阴掩映下的街道;有时哲种在露台角落的葡萄树引来几只啄食幼嫩果实的小鸟,它才会轻快地起身走过去,友好地晃几下尾巴。它能如此安静而沉稳地浸淫于自我世界,不由让我暗生敬佩。

  它每餐吃得很少,放在它面前的狗粮仿佛用蜡做成一样无味。它的病容益加明显。我在打听到附近合适的宠物诊所地址后,马上带着露风禅去看医生。

  第一次与露风禅外出,站在阳光下的街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狗是生涩的一对新手,不知如何上路才好。我与它几乎都空着手,没有一点狗与主人上路时应该有的装备,——也许该买根狗链什么的,我正想着。

  这时迎面驶来一辆出租车,我招招手,司机减了速刚要停下来,看到露风禅后,居然一踩油门飞快地开过我们身边,跑了。

  我冲着那辆车奔驶的方向低低咒骂了一声,转头看看露,它照例是沉默而安静,前爪伸直踞坐在一边。对于眼前忙碌的街景与一些面色冷漠的行人,它应该是很熟悉而不觉得太奇怪吧。

  难以想象它以前在街上的流浪生活。或者那天它只是离开了原来的主人在街上迷路时而遇到的哲?总之细想之下,露风禅的确是神秘的不一般的狗。它以往的生活,它的内心世界,它为什么会在街上遇到哲并一直跟着他,——对于这些,我统统一无所知。它最终成了哲送给我的一样特殊礼物,在它到来十多个小时后哲却神秘地失踪了。这一切,在我心里像植物的藤蔓一样缓慢地生长蔓延,渐渐地纠结盘绕起来变成了一个大谜团,直到有一天,这个谜被一一理清,故事的真相如暗礁浮出水面。

 楼主| 发表于 2007-7-27 23: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待续...........
发表于 2007-7-29 02: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LZ继续发下文~

发表于 2007-8-6 23: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精彩,完全被吸引住了.期待续集
发表于 2007-8-8 17: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续集还没出来吗???
 楼主| 发表于 2007-8-8 22: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奇迹(4)

露风禅在从垫着的一张纸上吃我从车上带下来的狗粮。我从碗里夹了些肉丝放到纸上,然后转过去继续吃面。

  “我不吃辣的。”仿佛有人在用上海方言说话,我迟疑了一下,看看四周,没人说话啊。继续用筷子捞面吃。

  “我不喜欢辣的东西。”一个男声用很低但清晰的上海话说。我放下筷子,再一次仔细地打量四周,另外一桌人结完账正往饭店门口走。

  我的视线犹豫地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落到狗露风禅的身上。

  狗以它惯常的沉默与温和注视着我,然后继续吃剩下不多的几粒狗粮。而我先前夹给它的辣肉丝则原样地放在那里,它并没有碰它。

  我静止不动地看了它一会儿,渐渐地有了一个惊人的念头,这个念头像鹰隼一样在我心头盘旋不去,我紧张地一手抱臂,一手摸嘴。

  这时狗突然地抬起头,眼睛湿润地看着我,一瞬间我几乎就要尖叫跳起来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几颗巨大而圆润的泪珠从狗的眼睛里流出来。

  “我在说话。”那个低低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我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饭店老板娘闻声而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指着我的狗,嗫嚅着,突然说不出话来。而狗这会儿沉默而镇静,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转头求助似的看着老板娘。她像其他人一样,首先被狗头颈上的塑料防咬圈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又看看我,似乎在一瞬间决定我与我的狗都是够奇怪的。于是她很快地走开了。

  我付了账带着狗离开饭店,离重新开车还有十分钟的样子。我走向不远处的一条被绿树掩映的小路,狗紧紧地跟在身后。我故意不理它,突然加快脚步,它也跟着加快脚步,当我突然慢下来时,它也随之慢下来。

  我突然一转身,冲着它瞪大眼睛。它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又转头看看四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刚要继续往前走,听到有人低低地在叫我名字:“魏。”这个声音果然似曾相识!

  我再次尖叫一声,拔腿就往回跑。一个黑影却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了我面前。是我的狗露风禅!那个声音这次变得响亮了一点,“不要怕!魏,我在说话!”男人的声音。

  我颤抖着,直勾勾地盯着狗:“露?……是你?!你在说话?”

  狗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它的尾巴在友好地摇摆着。

  “什么意思?”我的腿又软又麻,快要晕倒了。

  “是我在说话……,你认不出我的声音了?”狗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嘴巴也是紧闭的,只有眼睛在远处灯光的反射下闪闪烁烁,似乎在说着什么。而那个声音应该就是从狗身上发出来的。

  这说上海话的声音,的确像是在以前听到过,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

  我作了几次深呼吸,看看四周,确认只有我与我的狗在这里。

  “好吧,是你在说话吧,露?”我对狗轻语。

  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急了,忍不住狠狠地踢了狗一脚。它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我连忙抱住它,抚摸着它的脑袋,低声道歉。

  “是我,你爸爸在说话。”那个声音突然从狗的嘴巴里发出来,而这次我看清楚狗的嘴巴的确是一动不动。我连忙放开狗,退后几步,双手蒙在嘴上,以防自己再次尖叫出声。

  “不要害怕,我的女儿!”那个自称是我死去的爸爸的声音继续说,这次语气十分温柔、慈祥,略微地颤抖着。

  “……爸爸?!”我猜我就是在说完这个词的时候晕倒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8-8 22: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李方(1)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如同漂浮在海洋上,四周一片夜色,橘黄色的路灯光像来自梦境中的粉尘一样粘在我的脸上,我依旧在那辆高速行驶的车子上。

  然后我意识到有人向我走过来了,我用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那人连忙用轻柔的手势阻止了我,问我现在觉得怎么样。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名叫罗刚,有着磁性的声音。他跟我解释说,当时是我的狗跑到车边叫来了人,他学过一点医术,检查了我的脉搏后说无大碍,只要休息一下就会自然地醒来。就这样,我被抬回了车上的铺位。

  我谢过了他。他礼貌地说,不用谢,然后让我好好休息,他告辞了。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的狗真通人性,这次多亏了它。

  说到狗,我突然记起了在晕倒前所发生的事。一个激灵,我朝下铺看去。露风禅正闭着眼睛蜷缩着脑袋,似乎在睡觉。我盯了它一会儿,它毫无反应。我几乎要相信之前狗说话的事一点都没发生过。

  我起来,从旅行袋里拿出几块烤米饼干,又想起那个自称是我死去的父亲的奇怪的声音。那个声音的确有些像是父亲生前说上海话时的腔调,特别是在叫我的名字“魏”时,喉音特别重。而且,作为典型的上海人,父亲的确不喜欢吃辣。

  想到这里,我不禁问自己,“如果那声音真的是父亲,如果父亲的灵魂真的附到了这条神秘的狗身上,——那么,难道你不觉得庆幸吗?”

  我突然溢出了泪水。

  露风禅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醒了,它向我靠过来,温柔地舔我的手。我用另一只手拭去泪水,然后把一块饼干递给它,它用嘴一口叼住,然后哗哗哗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露,刚才真的是我的父亲在说话吗?”我像在轻轻地问它,又像在自言自语。

  狗突然地停下咀嚼,它舔舔我的手,然后试图用一双后爪直立将嘴凑近我的耳朵。我连忙抱住它,低了头向它靠近。我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压得很低地跟我说:“魏,——还记不记得在你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在教你做家庭作业时,你说想要快快长大,因为做了大人就没有这些烦人的家庭作业了。爸爸当时说:‘不是的,做大人也同样有烦人的功课。’你就问:‘爸爸能不能一直陪着我?就算我长大了,爸爸也能帮我应付那些那些烦人的大人的功课呢?’”

  听到这里,我的全身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发热,出汗,颤抖,真的是父亲!我紧紧地抱住露风禅和附在它身上的我死去的父亲的灵魂,感觉到自己满脸的湿。

  “是的,我记得。”我听见自己小声地说。

  “当时我就答应了你,说会一直陪伴着你。”父亲低声说。

  我闭着眼,用力地点头。这时我仿佛重新变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九岁女孩,为没完没了的学校作业而烦恼着。而那个年轻依旧并似乎有无穷精力的父亲则夜夜坐在我的书桌边耐心地教我做功课。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虽然走了,但在另一个世界里,爸爸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你的关注。”父亲继续说。

  我静静地偎依在狗的旁边,处于一种奇妙的时空交错的状态。梦境与现实,诗意与理性,前世与今生,如水银般流动的月光与磐石般坚硬而严峻的大地,这些都在此时此刻随着我与父亲灵魂的无比接近而扭结舞动在一起,如雾中的影像分不清孰是孰非。

  我一时恍惚,记不起身在何处与何时。

  “魏,你这一路上前去川西找寻哲,我会一直陪着你。”父亲咳嗽了一声说。他这一声咳,令我的心感到特别温暖,记得他在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咳得很厉害,母亲每夜给他炖冰糖雪梨吃。他会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地给我吃几块甜甜的炖梨。父亲的咳嗽因为上课需要经常用粉笔而没有彻底好起来,我也就能时不时地从他那儿偷偷吃到好吃的又有治疗作用的冰糖炖雪梨。

  而且父亲那样自然地提到我的男朋友的名字,使我不由轻微地一震,一股甜蜜的热流包裹了我身体正中某个柔软的部分。

 楼主| 发表于 2007-8-8 22: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李方(2)

“这一路西行,你将会经历不少意想不到的事情,同时你将会在这段旅途上迅速地见证到人生的四条真谛:善良、正直、勇敢、信念。而最后你会从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学到第五条也是对你来说最难的一条人生真谛,那就是‘原谅’。”父亲一字一句地清晰明了地说着。

  这一番突然的预言使我生出迷惑,一瞬间让我想起唐僧取经的那一段充满艰辛与考验的西进之旅的故事。听上去,似乎我这次去川西的旅程不仅仅是为了找寻男朋友,而且还有很多其他我没有想到过的目的呢。

  我一动不动地偎依在依附着父亲灵魂的狗的身边,因为刚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预知了前方漫漫旅途的神秘性而感到疲倦。与此同时,莫名的希望与勇气悄悄地在我体内凝聚,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原来的生活已在死去的父亲突然跟我说话的那一刻如退潮般消失了,旧的已去,新的在来,这段在一开始也许是冲动的旅程在此时已被突然揭去面纱而昭然显露了深意。

  经过十七个小时的颠簸,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半左右,车到宜昌。

  今天是哲离开我的第五天。我在笔记本上这样记道。

  宜昌临长江的岸边,五月时分的街道边还有一些迟开的樱花稀稀落落地点缀在树上,远看如残碎的纸屑撒落在上面,已不成气候。

  我对这个城市还比不上对与哲经常去度假的威尼斯来得熟悉。只知道这个有四千多年文明历史的古城有一个三峡水利发电站。

  提着行李茫然地与露风禅在车站外立了一会儿,还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到了一个离上海一千三百多公里的地方。面前是一条叫东山大道的大马路,各种车辆忙忙碌碌来回穿梭,噪音、灰尘还有陌生的异乡感令我头昏脑涨。只有到了外地城市你才能真切地领悟到上海的国际化与不同凡响。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样子的男孩不知从哪里突然地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纸牌。他把这牌子有礼貌地举到我面前适当距离的地方,冲我胆怯地一笑,露出与他清秀干净的脸不相称的颜色肮脏、排列不整齐的牙齿。

  露风禅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男孩吓了一跳,我喝止了显得有些躁动不安的狗,它安静下来,尾巴夹得紧紧的,低低地用喉音呜咽着。男孩眼里的羞涩与紧张使我凑上去,仔细地看了看他手中牌子上面的字,上写“五星酒店,七折优惠,专车送达!”

  “这家酒店叫什么?”我问他。

  “龙腾。”他的声音细小,有很重的本地口音,说话时眼睛并不看我。

  “七折打下来,大约是多少钱呢?”我问。

  “五百块。”他的声音这时已低得像蚊子了,脑袋也垂着。

  我从前听说过像宜昌这样长江边上以旅游业为主的城市偶尔发生一些欺诈外地游客( visitor )的不规范行为,现在眼前这个长相干净腼腆的男孩似乎也有可疑之处。一家五星级的酒店怎么会让一个明显没有职业化受训过的年轻人到长途客车站来拉客呢?而且我还从没见过五星酒店来这样的公共场合拉生意的。

  “真的是五星吗?”我问这个男孩,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耐心地与一个陌生人费口舌。也许是他眼中那种说不出来的复杂表情,既满怀希望又有绝望,还有紧张与恳求之意。他那样年轻,应该还是个学生。

  “……是的。”他说,声音坚定了一些,“如果你有兴趣,还可以再便宜一些的。”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又补充一句:“房间真的又大又干净。”

  “在什么路上呢?离这儿多远?”疲倦与困意像无形的虫子一样爬上了我全身,我突然想快快地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狗已经在一旁坐下了,脑袋伏在蜷曲的前爪上。

  “不远!就在前面。”他用手一指,表情明显地振奋起来,“走过去也只要三十分钟。”

  此时拖着行李带着狗走路对我来说是天方夜谭。结果我们要了一辆出租车。车子一路上在大街小巷穿梭,我已分不清哪是哪儿了。然后车子在一条小马路上猛地一转弯,我还没反应过来,酒店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8-8 22: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李方(3)

隔着出租车窗看到酒店门面的第一眼,我就断定这决不是家五星酒店。又倦又困的我一下子发作了,指着坐在一旁正准备开车门的男孩的鼻子大声地责问:“怎么回事?这并不是什么五星,——看你老实的样子,想不到是骗子!”

  男孩子涨红了脸,眼睛里似乎有泪水,但并不辩解,左手神经质地捏着右手无声地坐在那里。

  一个穿着像马戏团驯兽师式样的陈旧制服的侍应生过来,替我们拉开车门。他生硬地说了句“欢迎”,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开了,如同机器人。

  我怒火中烧,啪一下又关上了车门,对司机说:“师傅麻烦问一声,此地有没有真正的五星酒店?”司机似乎有点迷惑不解,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犹豫了一下后他说:“有倒是有,稍微有些远。”

  “远不要紧,走吧!”我干脆地对司机说。

  冷不丁地那男孩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我吓一跳,才记起身边坐了个人。“你可以下去了。”我尽量礼貌地对那孩子说,他眼中的泪使我的怒火消去了一部分。

  “求求你,姐姐!”他叫出声来,“这个酒店真的很干净,他们还可以再给您便宜一些的。求求你了,您可以下车看看里面的房间再走不迟啊,——请您帮帮我!”他的手紧紧地拽住我的手,哭得像个小孩。我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让司机结算上一次路程的费用。

  我最终在这家三星级的酒店住了下来,像那孩子说的,房间不小,也还算干净,除了热水不够热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大问题。

  男孩名叫李方,十八岁,当地的三峡大学医学院的一名一年级学生。他的家境十分贫困,父亲从他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母亲原是一家国营五金厂的职工,六年前就下岗,每月拿四百多块的退休保证金,同时又替人家做小时家政工补贴家用。但就在几周前她得了脑中风而躺在家里,母子俩一直以来节俭勤劳相依为命的生活几乎处于崩溃状态。

  他不得不一边读书一边找机会打工,现在这家酒店的拉客的工作也是刚刚找到,说好拉一个客人给他三十块钱的提成。今天他是第一次做这份工,我是他拉到的第一个客人。

  这些都是在我请他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了解到的。

  而他一开始死活不要跟我一起吃饭,还想去长途车站拉客人。直到我说:“不要再拿这张五星级酒店的招牌去拉人来了,何况我想了解一下你,或许我能帮你些什么?”

  我们两人,再加上狗,就在酒店底层的餐馆吃宜昌本地菜。点了软炸鱼饼、香酥莲米鸭、瓢儿豆腐,凉拌鱼腥草,味道咸鲜,偏辣,与上海菜已有很大不同。

  狗专心地吃从上海带来的狗粮,对桌上有辣味的食物毫无兴趣。虽然桌上的菜我是主要给李方点的,但他吃得不多,我也一样,各怀各的心事罢。

  喝着啤酒听完李方的故事,我的心一片柔软,如大风吹过的海般跌伏起荡。我们总是在赶路的时候过于匆匆,过于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而对其他人其他风景视而不见,我们总是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也是汇聚了天下所有欢乐与悲伤的中心。而现在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以认识并了解了另一个正面临生活戏剧性变化的考验的人,坐在同一张桌上,一起说话,一起吃喝。——生活其实是可以这样地亲密与开放。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样吧,”我放缓了语速,“你这样子辛苦地打工,一方面很难赚钱,一方面又会耽误你的学业。”我看看他,他已比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放松了不少,但头还是习惯性地低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只小碗,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我知道他在用心地听着。

  “现在开始的四年里,我会每年寄学费与生活费给你,一直到你大学毕业能够自立为止。”我继续说,故意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不想让他觉得这是件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果然他浑身震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这样亮,夹杂着一些兴奋还有一些——可以说是惊吓。

 楼主| 发表于 2007-8-4 20: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奇迹(2)

  爸爸尽他一切所能地疼爱我与我母亲,在家里我与母亲仿佛是公主与皇后,但他,却总像谦和的奴才,事事以我与母亲为先。别的父亲已经在骑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时,他却还在骑一辆自己东拼西凑起来的没牌子的老爷车。

  小时候印象中的爸爸妈妈从没有吵过架,但也从来没有过分亲热的表示。他们总是彼此客客气气,对对方就像是客人一样。我记得小时候曾经迷惑过,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一直高声吵架,响亮地打架,使得邻居们经常像看戏一样围观着,而我们家却一直安安静静?

  在家中,身为教师的父亲担负了教育我的全部任务,而母亲则负责像为我做衣服那样的日常生活的琐事。父母都不是那种说很多话的人,但因为父亲常常地跟我讲历史与佛教的故事,又长年辅导我的功课,无形中我与父亲的精神世界更接近,我成人后的性格与气质也更多地受到父亲的影响。

  母亲,则更像是一朵美丽而沉默的壁纸上的花。她似乎永远坐在那架蝴蝶牌缝纫机前做出一件又一件的漂亮衣服与饰品,除此之外,她不做什么。她美丽而淡然,你似乎永远无法走进她的内心深处,她真正的所想所爱所恨,你都一无所知。渐渐地,你也就忘记了她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内在世界,甚至忘记了她还有自己的意志,——一种任何女人都拥有的有关所有爱欲的秘密意志。

  直到父亲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的一年后,当她那样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嫁到遥远的欧洲小国,她那一直被掩埋被忽视的女性意志甚至是一个女人的身份,才终于以强光突现的方式让周围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

  包括我。

  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一直沉默而温和的她,居然在父亲才去世不过一年的时候,抛弃了我与一个母亲的身份,离开上海跑到奥地利与一个陌生的老头子结婚。

  至今我仍不能相信她曾在我十七岁时就离开了我,我觉得她背叛了我的同时,也背叛了父亲。中国古代有寡妇在三年内不能再嫁的习俗,1994年的中国虽然是开放与宽容了许多,但我母亲的行为在当时当地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祖父母甚至将她的户口簿收了去,以阻止她去上海出入境管理处办理出国护照。

  但母亲,终究还是飞到西边的奥地利去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幸与阴影总是比世间一切来得都快。而我,似乎也在一夜间长大了。

  那会儿我刚刚考上上师大美术专业,离开爷爷奶奶家住到了学校宿舍。每个月用着母亲寄来的大笔生活费,相比于跟别的同学,富有而孤独。我决定堕落。

  涂着黑唇膏,抹着黑指甲,像踩高跷一样穿厚底靴子,我抽烟、喝酒、逃课、打架。那时有一个从欧美传进来的新鲜词——“酷”,在几个中国大城市的年轻孩子中超级流行。我就是我们大学里出名的“酷女”,还有一个酷男友。

  男友是当时学校附近唯一的一家酒吧的老板,外号“老虎”。他很牛,组织了一支一半中国人一半西方人的摇滚乐队,自己还是鼓手。他能一口气喝下半打啤酒,一秒钟里击出七八下鼓点( 我相信他是世界上出手最快的鼓手 ),一分钟里脱光我所有的衣服并给自己套上一只超薄保险套。他是我性的启蒙老师,他教我在自由地放纵自己的同时还要用第三只眼看住一条安全线,不可越过那条线而置自己于危险之地。

  跟他在一起时,我也从来没有碰过海洛因、摇头丸之类的东西,我们只是快乐地喝酒,抽大麻,做爱,四处搜罗非法的打过口的西方摇滚CD,买各种奇装异服,我们有钱,我们年轻,我们漂亮无比,所以,“哈嘘小宝贝!不要哭泣……”我们常常这样地高唱Ella Fitzgerald的“Summer Time”。

  有人在后来指责“老虎”是伪摇滚,说他打玩鼓的技术是不错,但他缺少那种不顾一切地如飞蛾扑火般的真正摇滚精神。我觉说这话的人没有脑子。难道摇滚就一定是要自杀吗?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都为曾遇到像“老虎”那样疯狂漂亮、才华横溢但又以理智为底线的男人而备感庆幸。当时父亲去世,母亲远嫁,祖父母年迈体弱,我的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他。

 楼主| 发表于 2007-8-4 20: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奇迹(1)

下午四点半,去宜昌的长途车出发了。车上出奇地空,也许因为不在春节或其他长假的时候。

  我躺在上铺,露风禅躺在下铺。给它也买了张票,另外塞了司机一些好处费,我与我的狗得以顺利地进了车子。

  春天特有的柔软的风从并不严密的玻璃窗缝里吹进来,正午的太阳当头照着,处处明亮而没有影子。汽车像艘船一样在光滑的海面上前行,偶尔轻微地震动着。

  我躺在窄小而有不洁气味的铺位上,听着ipod里游吟歌手许巍的歌——“缓缓透过车窗,看这移动的城市,……缓慢地飞翔,在这奔驶的原野,好像梦里醒来,看见清新的世界,此刻寂静的心,自在又安详……”

  的确自从今天上午上了路,看到车窗外的景色一路都在飞快地后退,每一刻你看到的都是新的景象,这种物理上迁移变化的感觉以积极的方式影响到了心理。我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放松,暂时地忘记了对前方未知的结果的担忧,仿佛离开上海就已是足够快乐的事。

  ——难怪哲也会这么做了。

  想到这里,我摇摇头,不让情绪转坏。

  跳下去坐到露风禅的旁边,它马上摇尾舔我的手。

  我从旅行包里拿出几片烤米饼干。这种米磨碎做的有特殊香味的烤饼是我最喜欢的零食,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买的一种类似的东西——爆米片,那时是物质相当匮乏连买米都还要粮票的八十年代初期,这种在上海街头由一种状如鱼雷的大肚铁罐爆出来的爽脆米片就是孩子们的美味。

  我把这几片饼干都给了露。上次是偶然喂了它后才发现它也非常喜欢这个,而我则十分迷恋它咀嚼饼干时发出的清脆声音,“咔嚓咔嚓”,然后又“哗哗哗”,像个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吃着,而我父亲也曾经十分喜欢听我吃爆米片的声音。

  从小我就对声音特别着迷。那时父亲给我讲的很多故事里,其中有一个是关于中国四千多年前的商代一个国王最宠爱的妃子喜欢天天听丝绸撕碎的声音。父亲教育我说:那是出于奢侈骄淫,那个国王很快就失去了百姓的爱,最后他的国家被消灭了。

  我当时并不理解何为“奢侈骄淫”,但这个因丝绸而亡国的故事却牢牢地记住了,并在内心里秘密地向往着丝绸被撕裂时的优雅而清脆之声。长大后找裁缝第一次做丝绸旗袍时,特意地等在那里,最终听到了裁缝先剪一刀然后顺势用手撕下去的那长长的无法形容的“嘶”一声,就跟我长久以来想象的一样,不,是还要美妙,如天上仙音。

  其实我对声音的迷恋得自父亲的遗传,如果说宠妃喜欢丝绸被撕裂的声音是出自奢靡,那么我父亲喜欢我吃爆米片的声音,则是出于仁厚的父爱,作为清贫的中学历史老师,能经常地给我吃爆米片就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而我喜欢狗吃烤米饼干的声音,大约就是出自对自己童年生活与亲爱的父亲的回忆。

  想到这里,思绪已如柳絮般四处飘散,我在上海时长久不去触碰的一些往事纷纷扬扬地在风中卷飞着,重又回到我眼前。

  母亲。

  世上我最不能原谅的两个人:一个是在撞到我父亲后逃之夭夭最终使我父亲死在路边的司机,那一年我十六岁;另一个,是我母亲。她守寡一年后通过当时还很少见的报纸征婚,匆匆地跑到欧洲,嫁给一个有钱的秃头奥地利老头。那一年,我十七岁。

  我从不确定父亲与母亲之间有没有真正的爱情。他们年纪相差十三岁,是通过我爷爷奶奶找的媒人认识并成亲的。就像那个年代常见的那样,他们是对方生命中接触到的第一个异性,并且在正常情况下也将是唯一的异性。

  生下我的时候母亲才二十一岁。她一直都是我们住的那个街区里公认的最漂亮的女人,浓密而乌黑的头发,丰满白晰,大眼挺鼻樱唇,怎么看都觉得像苏联电影里的欧洲女人。她又特别会打扮,虽然家境贫寒,但她总能聪明地做出最漂亮的东西。比如常常自己用一堆卷子与发夹弄出各种发型,夏天的时候再穿上自己做的白短袖衬衣配藏青色百褶裙,就真的很像是时髦的外国女人了。被她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似的跟她出门的时候,我又自豪又紧张,常有小伙伴在弄堂远远地跟着我与母亲,嘴里叫着“外国女人,外国女人,魏的妈妈是外国人!”

 楼主| 发表于 2007-8-4 20: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奇迹(3)

      他使我那段充满麻烦的青涩岁月得以有惊无险地度过。他为我开启了一道通往全新的成人世界的门,他甚至还教会了我怎样对付痛经,去哪里买七十六小时紧急避孕药,如何贴假的蝴蝶纹身。

  青春期时,别的女孩有母亲在旁相助,而我,则有一个摇滚鼓手做帮手。

  最终因为他,我知道了什么是性,什么是毒品与摇滚,什么是安全的自由而自由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什么又是自我的表达与完美的飞翔。

  我后来连宿舍也不回去了,也不住在男朋友的地方,而是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自己当家作主。

  搬进去的那天,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真的长大了。那一天,是1997年7月1号,离毕业还有一年的时间。也是在同一天,香港回归中国大陆。电视上直播了好几个小时的回归仪式,很多的人,很多的表演,花花绿绿,蓝天下一片明亮与快乐。

  自己独自一人生活的那段时间,我变得明显放松了。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可以自由地与各种各样的人交往,更重要的是,我好像第一次真正地发现自己。而在以前,我只是父亲的女儿,老师的学生,别的孩子的同学,如此而已。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爱上了阅读。宗教与哲学,作为教师的父亲曾一直鼓励我在那上面下功夫而不成功,但在大学时代我一人独居后却意外地爱上了。我在大学里依旧是疯狂的“酷女”,但已渐渐地少了些浮躁。

  那样的随意放纵,无法无天的快乐日子延续了有一会儿,一直到大学毕业。我至今还弄不明白校方为什么一直没有开除我?而我又是怎样地混过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最终顺利地毕了业?

  虽然至今仍然喜欢当时的专业——画画,但我清楚自己永远成不了大画家。开那家服饰店之前我已经又学了服装设计,原本也是想做出自己的品牌来,但市场残酷,我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开了一家服饰店,专营像我一样的上海不出名年轻设计师的作品。

  在计划开这个店时刚刚认识了哲,哲的热情鼓励是我的动力之一。我们起初并不期望能赚大钱,但意想不到的是,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哲还推荐他的好友优优替我做了网址,可以在网上展示店里各设计师的作品,顾客也可以在网上购买。上海各媒体也纷纷地找上门来采访我与各位设计师,他们给我的头衔是“上海最精彩的小服装店的老板”。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哲走后的那几天,我一直失眠。在旅途上尽管前途未卜,但随车轻轻颠簸着如同漂在一片不可知而又温柔的大海上的感觉,却令人得到片刻的麻醉。

  等到醒来时,天色已黑了。司机大声地预报着前方即将到来的一个我并不熟知的地名,我们将在那儿稍作休憩。

  车停下来。不多的旅客懒懒散散地下了车,纷纷地伸懒腰,咳嗽,随地吐痰。路边就是几家灯火通明的小饭店,还有一个似乎刚刚建好的公共厕所。

  我带着露风禅也下了车。迎面吹来的春风里夹杂着陌生土地的气息,让我放松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向往,好像一个全新的地方总能给人新的希望。也许哲也已来过这个地方歇脚,或者他正在这里的其中一家饭店用餐呢。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刺激着,我马上召唤正在一边走来走去嗅着什么的狗过来,然后一起走进我们眼前的第一家饭店。店里不大只放了三四张桌,一眼就能看到全貌,我们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确定没有哲。

  第二家,依旧是小饭店,里面飘着一股浓烈的炒辣椒味。我们咳嗽着走出来,依旧没有哲。

  最后一家是个面馆,干净而明亮,我与狗打量了一下后,没看到我们要找的人,但肚子的确有些饿,决定坐下来就在这里吃些东西吧。

  这家面馆生意最清淡,连我们一共才两桌人。不过我并不在乎食物的好坏,只要清静干净。

  要了碗肉丝面,上面洒了不少葱花与辣椒丝,红绿相衬得热闹。这里已是湖北境内,辣味比较普遍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8-4 20: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追赶(3)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哲在上海一直以来都背负了太多责任,对公司,对你……”优优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掂量自己的话是不是过于冲撞我,然后他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说,“哲一直太过忙碌,太有竞争意识,也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而暂时离开上海,找个更放松的地方好好地呼吸一下,可能是每个上海人都有的愿望。毕竟这儿人太多压力太大,你也知道的。”

  我长久地沉默。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担心起来,他开始安慰我,“哲会回来的。”他说。

  “谢谢你。”我突然平静下来,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充满了我的胸腔,“现在我就去找他。”

  吃好了中饭,又给狗换了次药。然后给店里的经理李阿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要暂时离开上海几天,请她在这几天里对店里的大小事多多费心。李阿姨不无担忧地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能不能帮上一点哪怕是小忙?我安慰她不要担心,我也就是去几天就回来的。最后她又问我到底要去哪里,我简单地说“西边”就跟她道别并挂了电话。

  一切停当后,我又检查了一遍上午收拾好的行李,一个黑色尼龙软包里放着换洗衣物、一把折叠伞、一些常备药品包括露正用着的药与我平时服用的多种维生素、一小包保鲜袋装着的狗粮、一些我与狗一起吃的零食、护肤品、一本我一直没看完的《 禅诗二百首 》、一张中国地图、一瓶阿sa很早以前在日本买的作为新年礼物送给我的防身喷雾。这瓶喷雾上面找不到有效日期,——但好歹带着吧。看到这个喷雾,我的脸不由得浮上一个自嘲的微笑,一直没机会用这个古怪的礼物,想不到现在成为一个千里寻男友的单身女人就用上了。

  基本上就带这些东西。另外在手袋里有钱包,钱包里装了张我与哲在这个公寓里的合影照,再把那个笔记本、手机、ipod、唇彩放进手袋里。看到这款哲最喜欢的淡粉色唇彩时,突然记起八卦媒体上说帕里斯·希尔顿的手袋里只放钱夹与唇彩,——“嗯?这时候居然还有闲情?!”我心想,摇摇头,对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放松感到既吃惊又满意,也许是有关这次旅行的一个好兆头吧。

  露风禅会与我同行,它在昨天上午意外找到哲的打火机的惊人表现,使我更加不能离开它。哲的气味依旧飘荡在公寓四处,他的鞋子,他常坐的椅子,他挂在衣帽架上的风衣,这些都让露在短短几天内记住并能识别哲的气息。从一开始,它就是条与众不同的神秘的狗。

  因为有露风禅同行,加上哲与他的车走的是公路,我放弃了从上海先飞成都再坐巴士到丹巴县的路线,直接从上海坐长途高速巴士先到湖北省的宜昌,这是我能发现的从上海发车最远而且又正在上海到丹巴中途的站点。

 楼主| 发表于 2007-8-4 20: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追赶(2)

一切完毕后,我决定第一次带狗出去散散步。反正在家里除了胡思乱想与发呆,我什么也做不了。露已经成了我新近独自一人后的唯一伴侣。

  给狗戴上那次在宠物诊所的商店里新买的狗链,戴狗链时它显得烦躁不安,也许是觉得这链子限制了它的自由。折腾了好久,才用链子牵着它下楼来到街道上。

  它时而低头嗅着路面,时而欣赏街景,一路脚步不停走得飞快。过了交通灯后,它突然慢下脚步,在一个报刊亭旁边兜兜转转,任由我怎么拉都拉不走。以为它要小便,就耐心地等在那里。但在刹那间它一个猛冲,拽得我几乎跌倒在地。

  我叫出声来,连忙松开了手。等它跑回我跟前时,嘴巴上已叼了一样东西。我疑惑不解地接过来一看,是个一次性打火机而已。

  正想扔掉,电石火光间我突然意识了什么,再低头仔细察看手中的这个东西,没错,正是哲常用的那种打火机。我们时时光顾的那家足浴店每次都给顾客这种广告免费小礼品,手中这只打火机上面印着的店名与地址有些残缺了,哲习惯一边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指甲去刮上面印的字。这是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习惯性小动作中的一样。

  我的心狂跳起来,紧张不安地朝四周张望。丝毫没有哲的踪迹。

  我蹲下来,神经质地抚摸着露风禅的脑袋,“天哪,老天啊……”我喃喃自语,眼睛依然四处张望,“他在哪里?露,告诉我哲在哪里……”

  露照例沉默。自从它来后除了偶尔在喉咙口哼哼几声,我还没听到它真正地叫过一声。

  我站起来,突然想到给一个人打电话。

  优优起先在电话那头有些困惑,但等听明白我的狗在我家附近的报刊亭找到哲的打火机时,他咳嗽了几声。

  “你这几天真没见过哲?”我问。

  “……没有。”他犹豫了几秒钟后说。

  “你确定?”我追问。

  “Wei,”优优有些困难地开了口,“你知道我是哲最好的朋友——”

  “是,我知道。”我打断他,“所以我相信你能帮助我们,当初我跟哲也是因为你而认识的。”我指的是三年前我与哲在优优的生日派对上相遇,当时我是受一个时装设计师朋友的邀请而去,结果在派对上一个人也不认识,直到一个穿着得体、长身玉立像刚从时髦的广告片走下来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就是哲。

  “好吧,”优优吸口气,“哲不让我告诉你的,——他今天刚刚开车去四川老家。”

  “你是说,”我的声音尖利起来,而我的心仿佛被压上了块石头在飞速下坠,过去几天哲竟然一直在上海?!“你是说,他开着车去近两千公里外的川西,去那穷山恶水间的他父母的几间破土房?”

  “唉,”优优抗议道,“他不是刚出钱给他父母在乡下盖了新房子吗?”

  “这又怎样?”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带上了哭腔,头也在隐隐作痛,我对哲这次冒险的长途驾驶又生气又担心。他父母的家在四川西部的一个小县——丹巴的偏僻山区里,四面环山地势闭塞,交通十分不便,也是在四五年前才刚刚通上的电。就在前年,哲不仅帮父母盖了新房子,还想办法替他们装上了周边那一带唯一的电视与电话,这在当地可是个不啻于天上掉星星的奇迹!哲是如何克服种种技术上的难题并最终得到县政府有关部门支持的,我至今还不太清楚,也不太感兴趣。哲那对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父母至今还想让哲娶一个与哲从小一起长大的当地女孩,我与哲的父母关系冷淡是事实,但哲对他父母孝敬有加也是事实。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哲该不会一气之下回老家就娶了那个一直喜欢着他的丹巴姑娘吧!老天,这太戏剧化了,赶得上电影剧情了。

  “他是不是疯了?怎么可以这样冲动地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责任’二字?”我用力叫喊着,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就是哲。

 楼主| 发表于 2007-8-4 20: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爸爸》第一章 追赶(1)

 那次在宠物诊所里,露被诊断出有不轻的真菌性皮炎以及胃炎,看来以前在街上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的确给它留下了一些阴影。胖乎乎的医生微笑着给它戴上了一个淡绿色的圆形塑料头套,以防它再抓搔皮肤发炎处,又配了一些药与特殊的沐浴露带回家。我开始花不少时间护理露风禅。

  从带它看病的那个上午起,狗狗露风禅已经明显地爱上了我,远远地看见我走来就会摇尾,常常用舌头舔我的手脚。它的眼睛会说话,安静地看着我时似乎总是说了很多我不全懂但相信是安慰鼓励的善解人意的话。

  而我有过几次给它喂药与清洗涂抹患处的亲密举动后,对它也不再陌生,渐渐地视它为忠诚的朋友。我与狗,似乎在快速地彼此驯服着。

  哲曾经喜欢在有空时拉我坐在沙发上,我们为彼此读《 小王子 》里面狐狸与小王子的那段关于“驯服”的故事。

  狐狸对小王子说:驯服我吧。它说: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服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间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友谊或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对彼此的驯服,与你所花在上面的时间与精力有关。

  你用你的真心付出滋养爱的花,付出越多,得到的也就越多。只是世间的太多黯然神伤、苦情爱怨都缘于错爱,错将不是爱的感情当作爱情,误以不该爱的人以为爱人,那样的话,你就永远无法驯服那个人、培植那段情。

  所以才要正确的选择。而世界太大人太自由,像萨特说的:人的自由,其实就是选择的自由。

  那一晚,我选择的却是对哲说“不”。说出口的时候,上天啊,我就已知道这是个错误。难道我与哲彼此之间驯服得还不够吗?

  想到这里,我坐在小圆凳上叹了口气,摸摸蹲伏在面前的露风禅的头,继续给它的右后爪涂抹杀菌药膏。那药膏散发出过期香水的气味。

  我们住的四层仿西式新公寓楼位于上海原法租界,住的几乎都是新兴的中上层阶级,其中有不少像我们这样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或租,或买。每户都有宽敞的露台与底层车库,时尚而奢侈,价格不菲。

  我所住着的三室一厅的公寓是哲与我在一年前一起买的,当然他出了大半的钱。公寓被精心地装饰过,华美而不过分,每个房间都摆放着阔叶绿色常青植物与意大利进口的桃木家具、舒适异常的玫瑰红丝绒大沙发,还有一些哲在以往四五年淘到的古董,轻如薄雾的白色镂花纱帘,柔软地低垂在深咖啡色的硬木地板上, 客厅角落的那架钢琴,哲有心情时会坐上去弹唱一首 披头士的经典曲,比如“when I am sixty”……

  他就是那样的人,年纪轻轻的身躯里藏匿着一个老老的魂,喜欢所有上年头的东西与人,他不害怕变老,相反,他期待着到六十岁退休后与我一起悠闲地环游全球,一路拍拍照,写写日记,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了解各种各样的文化,年老时特有的那种对人生的通透而豁达的态度,对世界的重又变得单纯而清晰的目光,是哲一直向往的。

  但这样的向往并不妨碍他现阶段的努力创业。他不仅仅是一个天才的建筑设计师,在生意上也一点不输于他人,超凡的雄心壮志与机敏勤奋使他在上海建筑业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并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混合体!

  我也一样。我们是彼此的镜中像、孪生子。我们相爱相守不可分离。

  转眼已是哲离开后的第四天,我都觉得像第四年了。我在一个笔记本上这样记录着。写日记是自从哲走以后我培养出来的新习惯。

  这一天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正从东方以覆盖一切的力量放射光芒,空气是明亮的淡金色。不知为什么我特别警醒,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吃早饭,又喂露风禅早饭,再给它用药水清洗了患皮炎的地方,最后涂上一层新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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