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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妖精爱果冻

[转帖]连载《鬼狗》(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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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1)

盖拉辛用手托起这只不幸的小狗,把它揣在怀里,急急忙忙往回赶。

  ——《木木》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俄]

  当白宝音格图发现的时候,已经丢失了四头羊。

  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夜晚并没有狼群袭击羊群,狗也没有狂吠着为主人报警,在冬营盘上,羊群晚上趴卧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痕迹或是血迹。

  他只能相信,这四只羊也许是在放牧时不知不觉间地走失了。但他实在想不起这四头羊是怎么丢失的,这一段时间天气晴朗,并没有恶劣的天气,在出牧时也没有遇到过暴风雪的情况,而这片冬季草场草厚雪薄,羊群并不需要走出很远就可以采食到足够的牧草。

  他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总可以找到那四头丢失的羊,但他实在搞不明白的是,羊究竟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但很快,丢失的就已经不再是羊了。

  黄昏,三匹被放到南边草场里的马全部跑了回来。

  马打着响鼻,在毡房周围往来奔跑。

  与往日不同的杂种的马蹄声让白宝音格图和乌兰跑了出来。

  他们没有看到那匹漂亮的黑色小马驹。而白宝音格图相信,那匹腿长得出奇的小马很有可能成为那达幕赛场上夺魁的良驹。

  那匹黑色的小马从来不离开那匹母马半步,此时白宝音格图放眼四野,却并没有看到那匹黑色的小驹俊俏的身影。

  当另外两匹马已经喷着白色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匹母马却仍然嘶鸣不忆,眼睛瞪得老大,围着毡房狂乱地奔腾,身上已经被渗出的汗浸得透湿,冒出腾腾的白汽。

  白宝音格图几次试着接近它,都没有成功。它鼓着眼睛腾起两只前蹄人立而起,不想让任何靠近。它在腾跳间还不时回头顾盼,像是有火烧了它的尾巴。

  它是被吓坏了。白宝音格图实在搞不清楚它到底见到了什么,这样惊恐不安。

  白宝音格图扔出套索,套住了惊魄未定的母马。筋疲力尽的母马几经挣扎,但白宝音格图巧妙地调整着绳套,终于让它安静下来。

  垂下头的母马不安地喘息着,白宝音格图口中喃喃自语,温和的语调让这匹惊吓过度的马终于安静下来,但还是颇为不安地扭动地巨大的头颅。

  因为母马颜色棕红,白宝音格图起初并未看到它身上的伤口,此时发现母马身上除了汗迹,还有因为毛色而混淆的湿漉漉的污血。仔细查看,在母马的脖子上和后尻部,有两处被撕裂的伤口。

  在草地上并没有大型的猫科动物,那么这一切应该都是狼的袭击造成的。但是在白宝音格图的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听说狼袭击马匹的事了,而且他也确实不相信这样的伤口是狼造成的。这个夏天草地降雨不多,即使牧羊最繁茂的草场,草高也不至于遮掩狼迹,整个夏天直到深秋,草地上的狼一直未曾有结群的迹象。

  单只的狼恐怕不会是护崽的马的对手。

  白宝音格图骑上马巡着轻薄雪地上断断续续的蹄印和母马狂奔而过时落下的点点滴滴的血迹,一路走到一片洼地里。

  洼地里一片狼籍,黑色小驹的内脏已经被掏空,修长的四蹄像枯干的树枝一样直挺挺地叉向天空。

  小马驹的血染得雪地一片殷红。

  白宝音格图下马之后仔细地查看着小马驹身上的痕迹。他相信,这是狼干的。

  入冬以后落雪不多,洼地里只是有几块大大小小的积雪,在那上面,白宝音格图仔细地查看着狼的足迹。

  那硕大的爪印让他不由得摸了摸腰间刚刚换了铅头的布鲁棒子。确实是狼的爪印,但又似乎比狼的爪印宽一些。从那爪子印入雪地的深度,白宝音格图判断,如果这是一头狼,那么一定是一头大得不可思议的公狼。只有一头狼的爪印,这一切都是那头狼独自干的。

  在白宝音格图的印象里,这片草地上还从来没有经出现过这么大的狼。他猜测,那也许是越过地平线来自国境线另一侧的狼,从遥远的西伯利亚泰加森林迁来的狼,那里的狼体型应该比本地的狼更大一些。

  白宝音格图只能这样解释。

  那匹黑色的小马驹,确实是鬼杀死的。

  进入草地的第一天,鬼竟然完成了生命中第一次在野外的捕食。当鬼在草地里无望地四处徘徊的时候,一只突然从草丛中窜出的兔子进入鬼的视野,鬼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到任何食物了。

  鬼只是藏獒与德国牧羊犬的混血种,血统里并没有腿长腰细的灵缇那种视觉猎犬捕捉野兔的能力,它天生没有奔跑起来风驰电掣的速度。

  对于鬼来说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如果鬼在进入草地的前几天内无法获得任何食物,在犬类本能驱使之下,它还会再次回到城市之中,返回货场,重新被挂上链子,恐怕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获得自由了。

  除了因造物主的厚爱而拥有流线体型的灵犭是猎犬或一些与灵犭是血源相近的细犬,还没有什么犬种可以在旷野中追得到高速奔逃的野兔。对于鬼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鬼最终竟然追上了那只跑起来跌跌撞撞的野兔,它飞快地压上去,咬断了它的颈椎骨。

  无论野兔是被其它的动物追捕时受了伤,还是患上了什么了病症,但它确实未能逃出鬼的追捕。但它的献身却为刚刚进入荒野的鬼提供了一份尽管不太丰盛,却足以果腹的食物。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2)

这只是进入荒野的第一步。一个成功的开始。

  对于食物,鬼从未吃得如此仔细,连野兔的颅骨也细细地嚼得粉碎,甚至地上的血迹也舔得干干净净。最后,草地上只剩下一块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毛皮。

  进入草地的第一夜,鬼在荒野上找到了一座低矮的土房,那大概是被牧人遗弃已久的冬

季营地。鬼仍然留恋着人类的世界,有屋顶的房子还是让它感到比露天席地睡在荒凉的草地上要好得多。

  对于荒野,鬼仍然是一无所知。在野外的第一夜鬼睡得并不安稳,它身上的伤口仍然在不断地隐隐跳痛,而从远处的黑暗中,不时传来鬼从未听闻过的恐怖的声响。

  鬼走到土屋的门口,向发出古怪声响的方向望去。此时那诡秘声响的余韵刚刚在草地悠远的夜空中缓缓消散,无尽黑暗的草地重又沉入恒久的寂静之中。鬼侧耳倾听,那些声响却倏然间消逝不见了。

  鬼注视着屋外那无尽的草地和星光璀璨的夜空,但它的视线无法穿越黑暗,不知道那令它感到恐惧的声响究竟来自何方。

  总之,对于鬼来说,在荒野之中的第一夜,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尽管它缩在土屋的一角,但那声响却似乎总是在鬼即将熟睡时轰然响起,惊得它猛地蹿到土屋的门口。到后来,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什么声响,只是一次次地蹿到门口,但它终究没有勇气进入荒野之中。那里还不是它的世界。

  鬼就这样昏昏噩噩地捱过了在草地上的第一个夜晚。

  当晨光初露时,鬼走到门口,无边的金色草地已经一片银白,来自远方西伯利亚的寒流已经过早地带来了草地的第一场雪。

  鬼就这样开始了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的游荡生涯。

  最初的几天,在雪地上终日游荡的鬼在饥饿的驱使下开始在雪地上追踪野兔的足迹。第一次的成功让它相信这种美味而鲜活的食物是可以手到擒来的,但结果让鬼绝望了。那只野兔是鬼一生中捕到的唯一的一只野兔,它再没有运气遇到一只因为被鹰击打或是患病而跑得不那么快的野兔了。

  这些野地的生灵,似乎因为落雪而更加生机盎然。它们在鬼高速追逐时突然转身,在擦肩而过的同时远远地将身体过于臃肿无法迅速转身的鬼远远地抛到身后,然后摇动着胜利的战旗般灵动的白色尾巴绝尘而去。

  鬼在一次次无望的追逐之后终于明白,自己是永远也追不上它们的。

  鬼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在吞掉那只野兔之后,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其间,只是在草地上找到了一只已经死去很久的草原鹰的干尸。那被风吹蚀得像枯枝一样的鹰其实只剩下一些干硬的皮和骨头,这蓝天骄子为飞翔而生的高贵的身体上本来就没有过多的肉。鬼把这只鹰吃得一干二净,连最细小的骨头也嚼得一根不剩。

  在第六天的黄昏,远远地从草地深处迎风吹来的炊烟吸引了鬼。

  那是一个冬营地,乘风而来的是草地营地特有气味,混和着羊肉、经过熟制的皮子、腐化的羊油和说不清什么的膻味强烈地吸引着鬼。而其中食物的气味更是让鬼放弃了仅有的一点儿警惕,向那个营地慢慢地靠近。

  鬼身上的伤口已经在干冷的空气中封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身上的血迹已经渐渐在空气干结脱落,而它的毛色也雪野的风中还原为那种银亮的白色,只是因为脏污而略显灰白。

  也许是因为这种保护色和鬼谨慎小心的动作,总之,当卧伏在毡房门前的三头牧羊犬发现鬼时,它距离毡房已经不足二十米了。其实即使是这样,也是鬼有意让它们发现自己,否则鬼可以悄无声息地靠得更近一些。

  三头牧羊犬先是吃了一惊,为自己竟然让鬼接近到这个程度却一无所知而惶恐不已,随后对自己的这种失职而感到极度地懊恼,狂吠着一窝疯似地冲了过来。

  鬼非常谨慎地站在原地。

  它们也确实确信这是一头狗,一头非常大的狗,它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大角色。但这是在它们的领地上,没有什么可感到恐惧的,而且它们是三个。

  几乎在顷刻之间,它们就已经冲到了鬼的身边。即使是其中最大的那头雄犬,也要比鬼矮一头。

  在这种时候,鬼略显谦和地压低身体。它试图进入这个营地,而经过这三头狗是进入营地的最重要一关。

  那两头小一些的牧羊犬还在旁边闭着眼睛没完没了地吠叫着,而最高大的那头雄犬却已经绕到鬼的身后,此时鬼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那两头牧羊犬的吠叫已经让它极度烦躁,恍若又重回到斗犬场上,而那头已经绕到鬼身侧的雄犬竟然不知好歹地想要嗅闻鬼的臀部,即使这种稍显威压的问候方式是犬类世界中非常普遍的问候语,鬼在基地时已经知晓,但在离开基地之后,与同类的所有接触就只是为了杀死对方。它已经不能适应这种普通的狗的问候了。

  而当鬼稍转头颅回顾时,那头雄犬却顿时发出威胁性的咆哮。鬼视这为一种挑衅或者是出击的前奏┅┅

  当鬼跳开时,那头雄犬脖子上的皮已经被撕开,半片脖颈上的皮耷拉下来,它悲决地号叫起来。

  一头半大的牧羊犬不知轻重地试着上来阻挡鬼,鬼只一下就咬在它的脖子上,然后又迅速地跳开了。饥饿使鬼显得像猫一样灵活,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鬼已经完成了两次攻击。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2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3)

在鬼跳开之后,那只受伤的小狗还在试着吠叫,但它的吠叫声刚刚出口就变得嘶哑难辨,而且有血沫呛出。它脖子上受伤的部位,血滴滴沥沥地流了下来。显然是伤到了重要的血管。

  仅剩的那只牧羊犬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与众不同,它识趣地跳出了圈外,只是远远地吠叫着,当鬼试着扑向它时,它头也不回地向毡房跑去。

  而此时,毡房的主人已经掀开毡帘从里面走了出来,外面所发生一切多少让他有些吃惊。鬼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已经跳上没有备鞍的马拎起套马杆冲了过来。

  鬼又开始奔跑。此时,肚腹空荡的鬼已经对这没完没了的奔跑感到越来越厌倦。但毫无办法,它只能继续逃命。

  当套马杆甩过来的时候,鬼对于这种长期以来游牧民族用于驯服烈马的器具仍然一无所知。马上的牧人与鬼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伸出了杆子,那上面的套索抖抖颤颤地伸向正在奔跑的鬼的脖颈。

  鬼加快了奔逃的速度,但已经几天没有进食,鬼的速度在渐渐地慢下来。不过,当悬在它头顶的套索又在接近时,鬼猛地转向向相反的方向跑去。牧人的套杆压得太低,猛然停住马时,套马杆差一点在雪地上折断。

  这是鬼在一次次捕捉野兔失败中学到的急停转向的办法,它学得很快,而且迅速地运用出来。

  这一着的运用果然非常奏效,牧人几乎无法对付这头左奔右突的银色巨犬。

  鬼就这样与这个牧人周旋着,直到夜色渐渐来临。

  当天色开始昏暗时,鬼那天赐的毛色就已经在发挥了作用了,在雪地掩护下,牧人已经几乎无法辨识鬼在雪地上的轮廓。

  天色又暗了一些,牧人终于放弃了。

  跑得筋疲力尽的鬼又向前跑了一段,才在一个朝南缓坡的凹处趴了下来。它又迎来了难捱的一夜。

  那是一段饥饿的日子,鬼有时两三天内只是靠费尽力气掘开的洞穴里一只半休眠状态的跳鼠果腹。

  好多天了,鬼几乎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食物。

  饥饿是难以忍受的,而冬日的气温也越来越低。因为有那一身厚重长毛的庇护,篷乱的长毛似乎掩饰了鬼腰腹间正在慢慢失去的油脂,但它的毛色正渐渐黯淡,并失去了固有的光泽。鬼已经不再像往常那样强壮有力了。

  有时,鬼甚至只能以掏鼠洞为生。

  对于鬼说,最幸福的日子莫过于一次在乌尔逊河边的巧遇。

  那天,被饥饿折磨得昏昏噩噩的鬼糊里糊涂地走到了河边,但河边仍然没有任何食物。

  草地上偶尔跳出的野兔那兴奋地摇动的尾巴无异于对鬼莫大的嘲笑,鬼已经明白,自己是永远也无法捕捉到它们的。当它们极速狂奔时,根本就不是奔跑,而是在飞翔,看着那些飘飞而去的野兔,鬼恍若置身于梦境之中。

  随后,鬼远远地看到了河中冰面上的另一个梦,一头黄羊,正站在河面上,静静地向这边张望。

  已经被饥饿和这种无望的幻像折磨得精神接近崩溃的鬼叹息着想从河边走过,它才不相信会有什么食物摆在自己的面前。而它也恰好处在上风向,它闻不到黄羊的气味。

  鬼并不清楚应该去哪里。它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一直向前走。

  但就在这时,也许是远远地看到了鬼,黄羊情急之下急于逃离冰面,向前挪动时蹄子再次打滑,差一点跌倒,张牙舞爪地挣扎了几下才重新站稳。自从昨天下午不小心走上被冰雪覆羔的河面后,它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冬天光滑的冰面对于有蹄类动物来说就是一处死亡的陷阱,即使是马走上冰面也要打上钢掌,仍然要小心翼翼。而像黄羊这样的动物,一旦登上冰面,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最终只会被冻饿而死。

  鬼没有看见黄羊的动作,但是黄羊在努力站稳时四个蹄子在冰面上划动的声音它听得非常清楚。因为饥饿鬼的所有感觉器官变得十敏锐,而这从冰面上发出的声响无异于在旷野中为鬼敲响了开饭的铃声。

  鬼回过头来,正与接受审判一样紧张的黄羊面面相觑。

  是黄羊,尽管是一种鬼从未见过的动物,但鬼知道那意味着食物。

  鬼毫不迟疑地向河面上跳去,因为过于兴奋,跳得太快,在踏上冰面上的一刹那,就嘭地一声滑倒了,顺势随着惯性向那头黄羊冲了过去。

  黄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攻击方式,在条件反射下撒开四蹄就要狂奔而去,情急之下它忘记了自己还在冰面上,于是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冰面上。它的一条腿折断了。

  它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不过,迎面从冰面上滑翔而来的鬼结束了它的痛苦。

  鬼只一口就切开黄羊柔软的喉管,它没有浪费一滴血,仔细地品味着这温暖的生命之源,。黄羊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尽时,鬼那空虚的肚腹中已经泛起微微的暖意。鬼直接拼开黄羊后腿上的皮毛,开始啃食富含蛋白质的红色肌肉。

  在吃光了一条腿之后,鬼将自己的猎获物拖到了河边的一片柳树丛里。

  这只黄羊,鬼足足吃了四天。四天之后,迎接鬼的又是一个星期的饥饿。因为刚刚饱食数日,这种饥饿也就显得更加难以忍受。

  鬼开始尝试沿着河岸搜寻,希望再次碰到那些站在冰面上傻乎乎地等着它去下口的黄羊。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4)

但是,守件待兔的办法向来是不会成功的。

  当一切的可能性都已经消失的时候,在茫茫的雪野之中,可以找到什么或者说闻得到食物气息的也就是牧人的冬营地了。

  鬼开始尝试从这些营地中获得食物。

  最初,鬼只是远远地观望那些营地,它不再急于接近。每一个营地都豢养着牧羊犬,即使鬼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但随后跟随而出的牧人却并不好对付,除了套马杆,他们往往带着布鲁棒子,甚至步枪。

  在又一次无望地向那飘逸着醇厚食物香味的毡包观望之后,鬼准备离开了。

  那里是并不属于它的地方。

  但鬼并没有走多远,迎面竟然碰到一只羊。

  鬼和羊都有些吃惊。那是一只走失的羊,正慢慢地循着同伴的足迹返回营地。

  羊,是鬼从来没有尝试捕杀过的动物,它们身上有太多人类的气息。在犬类的行为法则中,属于人类的一切动物是不能捕杀的,这是被驯养的犬类在选育的过程不断被巩固的性格特点,也是它们有异于荒野中的野兽最基本的特点。

  但在此时,已经饿得头重脚轻、两眼昏花的鬼早就将这些准则忘得一干二净,食物才是最重要的。

  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被鬼扑倒了。

  在那个夜晚,鬼几乎吃掉了半只羊,在天色发亮时,它才离开。

  在第二天的晚上,鬼再去那里时,剩下的半只羊已经不见了。

  牧人已经来过了。

  随后又是无尽的饥饿,因为刚刚进食了新鲜的肉类,当饥饿到来时,那种对流着血的肉的渴望也就更加强烈了。

  在吃过羊之后的第三个夜晚,鬼终于在饥饿的折磨之下,偷袭了附近一个牧人的冬营地。

  也许是因为鬼身上仍然洋溢着狗的气味,营地仅有的一头雌性牧羊犬竟然没有发出吠叫声惊醒毡房里的主人。总之,鬼恰如其分地显现出一头被遗弃的狗的无奈与落魄,那头被蒙骗的牧羊犬甚至温和与鬼打着招呼。

  一切都比鬼想象得要简单得多,它慢慢地走近羊群。直到它走进羊群时,这些温顺而毫无任何警惕心的上帝之子仍然对鬼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鬼选择了一只体重并不是很大的卧在外围的羊,它迅速地找到它温暖的脖颈上跳动的动脉,毫不费力地咬了下去。鬼叨住它的喉管,痛快地啜吸着温暖的鲜血。

  但鬼将这只羊叨出羊群时出现了一点点的困难。这些羊一时无法理解,这似乎是狗,又好像是狼,但它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狼。

  这些吓坏的羊紧紧地挤在一起,以至于摆在鬼面前的就是一堆肥硕的卷毛屁股,不过鬼最后还是用蛮力叨着羊钻出了挤成一团颤栗不已的羊群。

  那头牧羊犬同样有些迟疑,这是它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难道是一头掠食羊的狗,或者是装扮成狗的狼,但这头陌生的狗身上散发出的确实是狗的气味。

  它慢慢地跟随在鬼的身后,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鬼拖着羊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已经在饥饿的驱使下,撕开了羊的肚皮,开始吞食那些温暖滑糯的内脏。

  那头仍然不如如何是好的牧羊犬在鬼的身边唁唁地哀鸣,却又不知道是应该放声吠叫,还是向鬼进攻。

  直到鬼吃饱离开时,它还是没有做出自己的决定。

  总是,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偷袭。不过,如果那天晚上看守营地的是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牧羊犬,鬼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成功了。

  有过第一次的成功之后,鬼对追踪那些在雪地上飞飞停停的山鸡或是掘开地洞掘出的皮干肉瘦的鼠已经时嗤之以鼻。只要可能,鲜嫩的羊肉永远是它的首选。

  鬼的第二次偷袭却并不成功,它刚刚钻进羊群切断了一只羊的喉管,羊群的骚动就引来了营地内的牧羊犬。它们可是鬼第一次遇到的那种犹犹豫豫的角色,它们扯着脖子吠叫着围了过来。鬼并不着急,它在羊群的中央,那些牧羊犬对它并没有什么办法,它不紧不慢地扯开羊皮,啃食着温热的羊肉。

  当毡房里的牧人出来之后,鬼才慢悠悠地跳出羊群,向黑暗中跑去。

  牧人领着两头牧羊犬骑马从后面追来,鬼并不着急,甚至不时地回头对那两头追得太近的牧羊犬进行还击,轻而易举地咬伤了它们的腿。两头牧羊犬无法再跟上了。但鬼在两头牧羊犬的轮翻攻击下腿也受了一点轻伤,不能跑得太快。

  牧人骑着马从背后追来。天快亮了,天边的地平线上已经呈现出一抹朦胧的青色。

  受了伤的腿尽管没有流多少血,却伤了肌肉,鬼每迈出一步都牵扯得那块肌肉十分疼痛,它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它已经听得到的身后那匹马的喘息声。

  被捕获的恐惧在一点点地侵蚀着鬼,它拼尽全力想加快速度,但它无法跑得再快了。

  马上的牧人就要追到了。

  腿部的痛苦越来越剧烈,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针在肌肉中搅动。

  终于,那条受伤的腿上的肌肉开始抽搐。鬼停了下来,那种抽搐化为一种剧烈的痉挛,鬼不能再跑了,它卧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某种本能的驱使,鬼低下了头。

  鬼几乎是听天由命地等待着被一枪击中或是那根包着铅头的布鲁棒子击打在头上。当然,也可能是被套马杆套住脖子,那根抖抖颤颤的险恶的杆子。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5)

牧人骑着马向鬼驰来,鬼等待着,积聚着所有的力量,准备在最生一刻倾力一搏。

  但奇迹出现了,那牧人骑着马从鬼的身边一跃而过,对卧在他脚下的鬼竟然视而不见。

  鬼以为那是牧人的一个游戏,或者是在戏弄它,随后就会纵马转身再次袭来。但是鬼错了,牧人竟然骑着马一直向前驰去,消失在青色的晨曦之中。

  鬼当然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冬天雪并不厚,草地上的雪斑斑驳驳,雪根本盖不住草地。在朦胧不定的晨光之中,当毛色雪白的鬼趴在地上时,它的轮廓就巧妙地隐没在雪地中上,像一小堆被风吹起的积雪。鬼的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竟然成为隐藏在雪地中的最好的保护色。只要保持不动,那么没有人可以从雪地的积雪中分辨出鬼。

  鬼是隐身的,它只能相信在那一刻牧人是看不见它的,马也看不见它。

  鬼爬起来,慢慢地离开了。

  三天之后,离开河边柳树丛里的藏身处,鬼又选择在晨光初露时去偷袭另一个营地。这次在鬼吃得半饱时才被牧羊犬发现,当牧人再次骑马出现时,鬼像往常一样地逃开了。

  牧人骑着马紧紧跟随,鬼一直在他的视野之中。

  但是突然之间,他发现一直在视线中跳跃的鬼不见了,消失了,好像在空气中蒸发了。

  这一切不是梦境。马上的年轻牧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为了证明这一切不是真的,他骑着马围着鬼消失的地方来来回回地往复跑了几趟,却仍然一无所获。

  其实有几次马蹄就要踏到鬼的身上了,牧人骑着马几乎从鬼的头顶上跃过。而这也接近了鬼可以忍耐的极限,再差一点儿鬼就打算跳起来了。

  在确信鬼确实消失之后,那年轻的牧人骑着马离开了。

  其实他每一次策马从鬼的身边驰过时,都没有发现鬼就趴在他的脚下,不过鬼那一身毛色确实像一堆不经意间被风吹起的小雪堆。而它也发现,只有晨光初露时才是最适合它隐藏形迹的时机。

  那是鬼巨大的成功。

  在整个冬天,草地上的营地接二连三地被一头不知是狼是狗的银白色的怪兽所侵袭。它出现时,营地里的狗好像都表现得不太积极。有时,牧人们会在早晨发现羊已经在羊群之中被杀死,吃得支离破碎,而毫发无损的牧羊犬却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好像整整一夜它们都睡着了。

  即使牧羊犬行使职责,狂吠示警,在牧人骑着马出去追踪时,每次都是失败而旭。一直在视野里飘动的银白色的影子会突然间消失。

  其实确实没有哪个牧人真正地看清鬼的样子,最多只是看到地平线那飘忽不定的银色的影子,于是鬼的出现就带有某种神秘的色彩。鬼的名字从一个营地流传到另一个营地,尽管牧人们心照不宣地都将鬼描述成一头罕见的银灰色的狼,但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草地上的狼群从未消失,牧人们也不只一次在春季时围捕过狼,但这头狼显然与他们见过的狼都不一样,它是永远追不到的。它不但可以远远地将牧羊犬甩在身后,而当牧人骑着良种的蒙古马拉近与它距离时,它就消失了。

  关于鬼的存在,竟然渐渐地与远古的传说联系在一起。在蒙古草地久远的历史中,蒙古民族传说中的祖先为苍狼白鹿,即苍色狼,白色鹿。而在草地之上,从未出现过一头苍色的狼。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头一次次出现又神奇地消失的神奇的狼。

  那些人们无法解释的一切,最终就会成为另一个传说。

  整个冬天,鬼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每隔一两天,在草地上游荡的鬼就会在黄昏时接近一个营地,远远地选择下风向的位置,小心地不让营地里的牧羊犬发现自己。潜伏到天色将明时,鬼潜入羊群。成功地咬倒选好的羊之后,鬼已经学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吞食大量的肉块,然后咬退追击的狗,与追来的牧人捉迷藏。在甩掉因为突然失去鬼的踪影而不知所措的牧人之后,鬼就会选一个朝阳的凹地,或者躲进河边的柳树丛里,在那里晒着冬天温暖的阳光让肚子里的羊肉慢慢地消化。

  鬼就这样,直到春季到来,雪渐渐地消融,草地上只剩下像浮萍一样零零散散的没有化尽的雪块。

  在一次偷袭之后,鬼打算再一次玩弄整整玩了一个冬天的游戏。但这次它失误了,它选择的是一块向阳的坡地,在白天,强烈的日光几乎使那里的雪融化殆尽,只剩下几块小小的没有化净的肮脏的雪。鬼竟然选择这样的地方卧下了。

  在这样一片已经冻僵的黑色的泥泞之中,鬼显得如此醒目,而它却仍然像往常一样自信地等着牧人骑着马从它的身边视而不见地飞驰而去。

  但当牧人骑着马越来越近时,鬼发现今天的一切有些不对。牧人直视着它,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布鲁棒子。

  鬼在最后一刻意识到,那保护了它整整一个冬天的神已经离开了。鬼在马蹄就要踏在它头上时一跃而起,它刚刚跳开,那根布鲁棒子就带着哨音砸在它刚才趴卧的地方。

  一向令鬼引以为豪的保护色此时成为它鬼的噩梦。这种毛色在雪化净之后简直是致命,远远地一公里之外就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没有太多的准备,鬼不得不又一次疲于奔命。拾起了布鲁棒子的牧人信心大增,呐喊着追捕着鬼。他不再相信什么可以变得无影无踪的怪狼,现在他紧紧地盯着它,不让它逃出自己的视野。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6)

他相信最终自己会剥下它那一身漂亮的皮筒,挂在自己的毡房外。

  那片夏天时被肆虐的草地鼠兔蛀蚀得坑坑洼洼的一片草场救了鬼。在踏到雪下的一个洞穴险些跌倒之后,马就如履薄冰般小心地挪动着步子,它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鬼再一次逃脱了。

  随后的几次的偷袭仍然以失败告终,饥饿再一次开始统率鬼的生活。每一次尝试,它都不得不颇费一翻力气才可以逃脱。

  鬼已经没有勇气再敢接近任何一个营地,只能远远地在营地的周徘徊,虎视眈眈地观望着那些肥美的羊。

  所以,在远离营地的草地里看到那匹黑得像乌鸦一样的小马时,鬼已经饿得就快去掏鼠洞了。

  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扑了过去,在鬼的眼里,那只是它的食物而已。

  以前因为一直有足够的羊肉果腹,鬼从来没有注意过牛马这些大牲畜。但有一点它很清楚,这些牛马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羊。

  母马的表现非常出色,鬼不得不一次次地跳到它身体的一侧闪躲着,以防那大个的沉重蹄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随后,鬼就改变了策略,它放弃了与母马的周旋,紧紧地跟随着小马,一次次地向小马扑击,受惊的小马睁大了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惊恐万壮地蹈动着细长的四腿。鬼紧紧地跟随在小马的外侧,小马则无意中成为它与母马之间的一道安全的屏障。

  就这样,鬼很快就在小马靠近外侧的皮毛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伤口。最后,鬼终于叨住小马的脖子,悬吊在上面,而母马却因为鬼与自己之间隔着小马而束手无策,很快小马的头就垂了下来。

  鬼跳到一边,小马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跟着母马又走生命中的最后几步,倒下了。

  哄走受惊的母马,鬼也并没有费太多的时间。

  杀死一匹小马,比鬼想象的要简单的多。

  鬼吃掉了小马的一条后腿,然后就离开了。在河边的柳树丛里,鬼一直睡到月色高升,起来后到河上冰面一处因为水中的旋涡而从不冻结的水眼喝水。

  当鬼回到小马残骸的附近时,发现已经有入侵者到来了。

  在夜色之中,四点像绿色荧火一样闪动的光。

  那是狼,鬼了解的气味。

  鬼慢慢地接近,它们已经发现了鬼。

  显然它们也只是刚刚发现这头被猎杀的小马,还没有来得及进食。

  在明亮的月光下,鬼打量着这两头狼。它们比鬼在料场上见到的那头关在笼子里的狼要小得多,而且似乎已经多日没有什么像样的食物,皮毛戗乱,两肋下的骨头历历可数。不过是两只瘦得像老鼠一样的狼。

  食物充足的鬼此时与这两头狼相比,如同像巨人一样。

  鬼因为食物被侵犯而愤怒不已,它没有迟疑,直挺挺地向站在小马身边的两头狼冲了过去。也许是被饿得太久了,终于找到的食物狼无论如何不想就此放弃,它们竟然扳踞着四腿缩起上唇显露出因为长久地缺少食物而白得耀眼的獠牙。它们准备迎接鬼的冲击。

  鬼正面与那头站在前面的狼撕咬在一起,在獠齿短暂地相接之后,鬼就用肩膀将它撞开了,毕竟它的体重还不到鬼的一半。另一头狼已经偷偷地从侧面袭来,鬼并躲闪,看似是要与它正面搏击,却突然伏下,向它的腹部攻击,那狼轻飘飘地被鬼挑了起来,落地时侧腹部已经被划开了一道伤口,血汩汩而出。

  结果一目了然,鬼重新夺回了自己的猎物。在这样荒寒的春日 里,食物就意味着一切。

  但鬼并没有机会好好地享受抢回来的美食,两头狼尽管与鬼并没有任何对抗能力,却并并不打算离开。无论是想重新夺回食物还是打算在鬼离去之后拾一些残羹冷炙,总之它们没有离开的意思。它们在距离鬼不远的草地上不远不近地蹲踞着,寻找着机会,鬼试着开始进食时,它们就靠得更近,鬼在月光下清晰地看到它们胡须的轮廓。

  鬼冲出去的时候,它们分开迅速地闪开了。长久的饥饿它们在奔跑时拥有鹿一样轻捷的身手,鬼追不到它们。它们也并不跑远,当鬼去追赶一头狼时,另一头狼飞速奔到已经冻得像石块一样的小马旁边,急急忙忙地撕扯着,拭图咬下一块来。鬼急忙踅回,那头只是刚刚尝到味道的狼不得不气急败坏地再次逃开,当鬼追着这头狼跑开时,另一头狼又靠了过来。

  就这样,鬼和两头狼反反复复地周旋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两头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已经疲惫不堪的鬼这才放心地趴在小马的身上,撕开小马的肚腹,开始有条不紊地吞吃已经冰冷的内脏。

  那些像冰块一样的内脏进入鬼的肠道,那种冰冷渗透了他的身体,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它需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慢慢地融化这些内脏。

  这时,鬼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

  白宝音格图昨天黄昏看到被杀死的小马并没有将它带走。他相信杀死了小马的无论是什么,总会再次回来的。

  果然,白宝音格图骑着马刚刚爬上一个土坡,远远地就看到从小马倒毙的地方跳起一头颜色灰白的野兽,向相反的方向逃开了。

  白宝音格图无法判断那是一头什么动物,像是狼,但如果是狼,那骨架确实有些大得惊人,又像是一头白色的熊。但无论是什么,他都打算抓到它。头一天夜里,他就将两匹乘马拴了起来,不让它们在夜里进食草料。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7)

 鬼竭尽全力地一阵舍命狂奔之后,那匹马已经被它甩在地平线上,它故技重施,又趴在地上,低下了头。但连它自己也清楚,这不过是绝望之中心存侥幸的一种无奈吧。雪已经越来越少,草地上只乘下零星的雪块,而引时鬼,那种优秀的保护色此时在草地上显得极其醒目。即使牧人们相信它是一堆雪,那么也是一堆非常醒目的白得有些离谱的雪。

  百米之外,追来的牧人已经毫不迟疑地驱使着马向这个方面奔了过来。

  鬼不得不从草地上爬起来,继续向前奔跑。噢,奔跑,无望地奔跑。

  而鬼也发现这次的牧人又与以往的有些不同,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带了两匹马,当一匹感到疲倦而速度稍稍有放慢,与鬼拉开一些距离时,他就拉住后面一匹马的缰绳,当后一匹马与他此时的坐骑平行时,侧身移坐在另一匹马上。就样,在两匹的交替换乘中,他与鬼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白宝音格图根据它奔跑的姿势以及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就已经确定,并非是熊或狼之类的动物。这不过是一头无主的野狗,但是可以长成这样的骨架却也真是少见。

  没有尽头的茫茫草地,冬日里这片洁白广大的雪地曾经是鬼最可信赖的藏身之地,但鬼越来越意识到此时这里可能已经不再是它的避难所,而是它的葬身之地。恐惧像冰冷的冰,浸湿它的身体,它不时地回头窥视渐渐接近的马,而牧人手中那根套马杆坚韧牛皮拧成的绳索也几次掠过它的头顶,擦着它的颈毛一掠而过,鬼还是躲开了。

  鬼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奔跑,现在这是它唯一能做的事。现在,它就在牧人的视野之内,绝对逃不出他的眼睛。

  鬼跑得口干舌躁。它开始懊悔刚才吞下了太多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羊内脏,此时这些还没有化冻的肉块在它的肚腹内像冰块一样消解着它的力量。它完全可以将这些刚刚进入食道还没有来得找到合适位置食物的呕吐出来,以便在缓解那种不断撞击着胃部的不适的同时减轻一些重量。但此时,它连这样的时间都没有,只要它停下来,伸颈屈背将半融化的肉块呕出的时间里,那该死的套索就会毫不犹豫地落在它的颈上。

  鬼只有不停地奔跑。刚开始,在出现一个缓坡或是小沟时,它还有精力试着打一个回马枪猛地回头,冲到马前,这个距离套马杆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效力。它尝试着冲向马上的牧人,或者惊乱了马。但牧人座下的马曾经不只一次在春季围捕过狼,根本不会为鬼的冲击所动,步伐毫不错乱。它又试着向马鞍上的牧人进攻,它跃起时发现这一阵奔跑已经消耗了它太多的体力,它跳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而牧人从右侧的鞍袋取出一根布鲁棒子,尽管鬼极力躲闪尽力扭头,那前头带有铅头的榆木棒子还是扫过鬼的鼻梁。鬼嚎叫着跌落在地上。

  鬼的这个部位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打击。有一会儿,它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它并没有停止奔跑,它一边奔跑一边打着喷嚏。

  鬼终于意识到,这个牧人准备得非常充分,这次它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了。

  白宝音格图又换了两次马,在一片低洼地里,鬼终于再也跑不到了。在它鬼的视野中,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大地也似乎因为四腿的无力而松软异常。在一次次剧烈地呼吸之后,鬼感到肺片似乎已经燃烧起来,像被烧炙般感到阵阵地灼痛,而它的鼻子里有血沫喷出。

  鬼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白宝音格图驱马向鬼直冲过来,速度太快了,鬼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它也没有力气反应了。它在等待那挂着钢掌的马蹄落在它的身上,但马却出人意料地从它的身上一跃而过。

  一瞬间鬼恍然以为那外出度假的神又回来了。

  但跑出十几米之后,白宝音格图又勒马转身,又一次冲向鬼,再一次从鬼的头上跃过,鬼极其狼狈地在马蹄下躲闪着。

  鬼意识到,他是故意这样做的,想在杀死它之前尽情地羞辱它。

  白宝音格图就这样一次次地纵马从鬼的头顶跃过,渐渐地,鬼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骁勇终于慢慢地消失了。它几乎是麻木地等待着白宝音格图的再次跨越。

  终于,白宝音格图勒马停下。马也累了,口吐白沫,在冬日的清晨中身上露出蒙蒙汗气。

  鬼彻底地被屈服了,它不想再跑了,也跑不动了,任由白宝音格图将套马杆上套索甩在它的脖颈上一点点地拧紧。

  白宝音格图不再着急,拎着已经拧紧的套马杆翻身下马,换上另一匹马,然后开始打马奔跑。

  鬼的脖颈被紧紧地缠住,只能被拖着一起跑。当它意识到束缚时想挣脱时已经晚了,自从逃出来之后,它已经有足足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受到过任何束缚。它试着想挣脱,但它此时的虚弱反抗显然没有任何意义,而紧紧勒住它的套马杆的皮索看似柔软,但套马手只要一点点拧紧套索,就是最暴乱的烈马最后也会被拧得口吐白沫束手就摛,何况它只是一头狗而已。

  马奔跑的速度也许没有刚才追逐时那么快,但疲于奔命的鬼也是穷尽全力才可以跟得上,只要稍有松懈,它被会被拖倒在地。而在鬼被迫地跟着奔跑时,白宝音格图仍然在慢慢地捻动套杆,鬼脖子上的套索也就跟着一点点不易察觉地收紧。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五章 草地深处(8)

白宝音格图打马跑到马吐白沫,两肋间生出淋漓的汗水,才停下来,而这头狗竟然一直跟着而没有被拖倒。就是一头狼被拖着这一阵狂奔也要垮掉。

  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也许是的鬼那宽大的下颌帮助了它,让使套索无法完全收紧,于是在套索和它的脖颈之间还留着一点点的缝隙,就从那个缝隙里,有宝贵的空气透进来,让鬼不至于窒息。

  他回头看过去时,那狗竟仍然睁大着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其实此时的鬼感到空气渐渐地稀薄,舌头肿胀,几乎堵住了嗓子眼,视线模糊。

  但在最后一刻,白宝音格图紧紧捻着的套马杆放松了两圈

  其实鬼也就是那么最后一点儿力气了,如果再跑一会儿,它恐怕就会垮掉,一旦倒地,就会迅速地被拖死。

  白宝音格图下了马。

  确实是一头大得惊人的好狗,在草地的生活的时间里,白宝音格图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头狗。

  他手里拎着刀在鬼的颈间比划着……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六章 营地(1)

他们就那样玩得很晚,直到天色渐渐地暗淡。直到白色的炊烟升上草地无风的天空,渐渐地消散,乌云喊阿尔斯楞回家吃饭。

  ——本章

  一个无聊的上午,白宝音格图已经骑着马进草地里放羊去了,乌云在帐房摊晒着奶干,

而阿尔斯楞唯一的玩伴,那头牧羊犬一个月前突然地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再也没有回来。百无聊赖的阿尔斯楞先是骑着半根折断的套马杆围着毡房狂奔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对这毫无创意的游戏失去了兴趣,他扔掉了套马杆,爬上勒勒车向四处张望。极目四望,是一片远接至地平线的微微泛黄的草地,这是一个雨水充沛的年份,牧草竟然长得有半人高,当微风拂过时,那丰厚的草竟然像麦浪一样滚伏翻腾。

  阿尔斯愣在站在勒勒车上看得呆了。这是无尽的草地,在远方与湛蓝的天空相接的地方就是遥远的地平线,望着蓝天之下无尽的地平线,阿尔斯楞小小的心脏有力的起伏着,他一直想到那地平线的后面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阿尔斯楞的脸上一扫而过,他抬头望去,那是一只乘着草地秋天的气流在极远的高空中翱翔的鹰。就在那一瞬间,它阻隔在太阳与阿尔斯楞之间,遮住了阳光。

  此时,它正慢慢地越升越高,像是要一直飞到天空的极致高处,再也不回到地面上来了。

  因为被耀眼的阳光刺痛了眼睛,阿尔斯楞眨着眼睛向远处张望,试图缓解那不适的酸痛。

  突然,有什么吸引了阿尔斯愣,那是令他感到厌烦的草地开始微微泛出焦渴黄晕的绿色迥异不同的颜色。

  在营地里,举目四望应该只有一片绿地,不会再有别的颜色。

  那一抹白色在远处的草地里闪动。

  最初阿尔斯楞以为那是一副已经死去的牛或羊的骨架,但是在他印象里,那里昨天还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一片空荡荡的草地。

  那么就是说,这意味着那里有新的东西出现了。

  阿尔斯楞回到毡包里拿出望远镜,但是他无伭怎样调整望远镜的焦距,视野都只有一堆羊毛样的东西。

  也许是早晨出牧时一头落队的羊,这多少令阿尔斯楞有些失望。

  尽管这样,阿尔斯愣还是慢慢地向那边走了过去。大概有一公里远吧,但是当他慢慢地接近时,他发现那绝不是羊。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阿尔斯楞看出那在风中飘动的毛不是像绵羊一样卷曲,是直毛。

  他放慢了脚步。

  这时它似乎听到了声音,慢慢地抬起头来。

  噢,是一头狗。

  而很快阿尔斯楞就惊喜地发现,这是春天时他放掉的那头狗,不过现在已经比那时瘦弱了很多,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身体似乎已经干瘪,毫无生气,那一身曾经漂亮的银色长毛,芜乱不堪,纠缠在一起,上面满是枯草和苍耳的种子。

  最令阿尔斯楞感到吃惊的是——在他接近时已经闻到了那种刺鼻的气味,它的左后腿上一片血肉模糊,不知是什么造成的伤口,已经腐烂,上面涌动着蛆虫。

  这是一头已经垂死的狗。

  “小狗狗,噢,小狗狗。”阿尔斯楞怜惜地抚摸着这头狗。

  狗侧身躺在地上,只是在他的手抚过它的身体时,才努力地拭着抬起头来,在他的手上嗅嗅。

  阿尔斯楞相信它是为自己跑回来的。

  这时他发现狗的鼻子干得厉害,他知道,健康的狗的鼻子永远都应该是湿润的。

  缺水,是的,缺水。阿尔斯楞起身急急忙忙地向毡房跑了回来。

  在毡包里找了瓶子灌了水,阿尔斯楞又向那头狗躺倒的地方跑去了。

  “别跑远了,阿尔斯楞。”正俯身在晾晒奶渣的乌云抬起头来,向着阿尔斯楞的背影喊道。

  “不跑远,玩!”阿尔斯楞头也不回去地跑开了。

  鬼确实是自己回来的。

  从白宝音格图的营地逃走之后,整个春天鬼过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春天来了,雪已经化净,广阔无边的草地上再也没有它的栖身之处。在白天,它只是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就会吸引营地上的狗和那些好奇牧人的目光,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望地奔跑。还好,尽管不只一次受伤,便终归没有什么大碍。

  但鬼几乎找不到什么食物,夜里偷袭羊群变以得越来越难,而随着春天的到来,营地里的狗似乎也随着体内某种激素的滋生变得更加兴奋好斗,鬼只是远远地一露头,它们就像被火烧了一样尖声吠叫,然后一拥而上。

  因为食物馈乏,鬼的体力越来越差。

  鬼只是偶尔能够瞒过那些牧羊犬的眼睛,溜进羊群里。而鬼好像刚刚发现每个羊群都饲养着一两头黑色的山羊,这些山羊显然与那些温驯的绵羊不同,在一次鬼正在羊群里寻找合适的肥羊下口时,一头黑山羊竟然趁着鬼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侧面狠狠地撞向它,鬼的肋骨受到前所未有冲撞。一次毫无防备的受伤,那次受伤,整整一个月才好,在奔跑时鬼不得不时时吸上一口冷气。

  有时好不容易咬倒了一只羊,根本没有机会喘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吞食羊腿上大块的肉。此时羊群的骚动已经引起了牧羊犬的注意,它们围着羊群狂呼乱叫,鬼只能趁着牧人还没有出来时抓紧时尽量地吞下尽可能多的肉块。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六章 营地(2)

当牧人骑着马出现时,它就只能又开始奔逃了。

  没有漫野的雪地为他提供保护,鬼只能不停地奔跑。只要可能它总是选择乌尔逊河边的一些营地,这样在被追捕时,它可以逃进河边那些盘根错节的柳树丛。

  那里,马是进不去的。

  很多次,鬼都是差一点被重新捕获。只要不是饿得没有任何办法,鬼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再偷袭牧人的营地。更多的时候,它都是掘开鼠洞,寻找那些瘦弱的鼠作为自己的食物。

  直到夏天到来,鬼的日子才好过一点。在充足的雨水滋润下,牧草以惊人的速度疯长,终于可以为鬼提供一个良好的隐藏的地方。那些牧草高过鬼的背部,它终于可以在牧草的掩护下偷食一些小羊。

  八月的一天,鬼在一个黄昏慢慢地接近一个营地。它没有在营地的周围发现牧羊犬,在毡房旁边的围栏里,圈着几只小羊,那些小羊互相追逐打闹咩咩发嗲的叫声吸引着鬼。鬼已经饿得太久了。

  但就在它已经匍匐着爬到围栏的旁边时,一块轰然巨响将鬼掀翻在地,鬼感觉那是一面墙一样凌厉地砸来的气流。鬼被被重重地砸倒在地,左后腿像被泡进了滚烫的热水之中。

  这是鬼第一次被枪击中,而且是霰弹枪。

  鬼爬了起来,嘴里都是苦味,它犹豫了几秒钟,随后还是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逃开了。

  还好,这次没有牧羊犬,也没有牧人追过来。

  鬼在河边的柳树丛里躲了两天。

  鬼左后腿肌肉里楔进了十几粒铅弹,像一群炸窝的野蜂在那里疯狂地刺蛰,尽管它不断地舔拭,伤口还是恶化了。鬼不知不觉间开始长久地昏睡,两天里,它只是在高烧的肆虐下挣扎着到河边喝了一次水,没吃什么食物,也不觉饿。

  当有些清醒的时候,鬼开始恐慌起来,甚至莫名其妙地开始寻找柳树丛里最阴暗隐蔽的角落。这是动物的本能,在死亡即将来临时搜索僻静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如果鬼一直躲在河边柳丛的深处,终会因为伤口的感染悄悄地死去。不知是什么驱策着鬼,在这种时刻,它突然想起了那个营地,营地上那个男孩,那个像小兽一样小小的男孩。

  鬼爬了起来,顺着河边一直向记忆里的那个营地走去。饥饿和伤痛折磨得它几乎抬不起头来,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黄昏将近,感觉似乎距离那个营地越来越近了。

  鬼离开河滩,费力地爬上河岸。

  在看到那燃起炊烟的白色毡包时,鬼已经走不动了,索性趴在了草地上。

  整整一夜,鬼都在昏睡,直到黎明到来。

  这时,阿尔斯楞拿着水瓶回来了。鬼躺在地上,阿尔斯楞试着将水倒进鬼的嘴里,鬼呛住了,咳嗽着。

  阿尔斯楞坐了下来,扳起鬼那沉重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将瓶中的水倒在手心里。

  就这样,鬼就这样喝空一瓶水。

  阿尔斯楞犹豫了一下,又拿着空瓶子向毡包跑去。它再跑回来时,不仅带回了一瓶水,还拿了两块煮好的羊肉。

  他本打算将水喂完后再把肉喂给鬼,但是发现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放在一边的羊肉。

  两块羊肉,鬼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就吞了下去。

  于是那整个上午,阿尔斯楞就在毡房和躺在草地上的鬼之间跑来跑去。乌云赶着勒勒车去河边取水,没有发现他几乎将盆里刚刚煮好的羊肉都喂给了鬼。

  在鬼吃饱之后,阿尔斯楞试着用一块布蘸着从毡包里取来的一瓶酒为鬼清理伤口。但这种治疗并不成功,尽管他动作很轻,十分小心,可每当蘸了酒的布接触到鬼的伤腿时,鬼的头都会猛地扬起,发出低沉地呻吟声。

  “小狗狗,没事的,小狗狗。”阿尔斯楞轻轻地抚摸着鬼的脖子,鬼渐渐地安静下来,任由这个小男孩清理自己那一片狼籍的伤口。即使如此,每当阿尔斯楞手中的布触到伤口时,鬼全身还是一阵剧烈细碎的抖动。当阿尔斯楞终于擦净鬼的伤口时,无论是他还是鬼都因为这种小心翼翼的清理而筋疲力尽。当伤口上面蛆虫和血污被清除掉之后,血污下面呈现出十几个正在溃烂的细小伤口。对于这样的伤口,阿尔斯楞束手无策,他知道,只有白宝音格图才能治好这样的伤口。

  食物带给了鬼力气和安适感,它甚至安心地在阿尔斯楞的守护下睡了一觉儿。

  这几乎是自从鬼离开警犬基地之后第一次享受真正的睡眠,它知道醒来之后不会再有乌云盖顶一样呼啸而过的飞机,不会再有劈头盖脸的棍子。

  阿尔斯楞则小心地为鬼扯去身上那些已经褪落却没有脱落毡片一样浮在身上的残毛,为它摘下身上那些苍耳和各种野草带刺的种子,捕捉隐藏在耳后和脖颈上的跳蚤。

  在睡梦中,鬼像小狗一样惬意地呻吟抽搐,恍然以来在梦里仍然被那些愤愤不平的牧人骑着快马追逐,马蹄眼看就要踏在它的尾巴上。

  中午阿尔斯楞回毡房吃饭时,并没有告诉乌云发生的事。

  这是他的秘密,即使作为一个孩子他并不具有长久地保守一个秘密的耐心和能力。

  阿尔斯楞吃完饭就急不可耐地钻出了毡房,乌云还没有来得及埋怨一声,就听到毡包外面的阿尔斯楞一声尖叫,那是凝聚了这个世界所有欢喜与兴奋的尖叫。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六章 营地(3)

乌云冲出了毡房,在毡房前的草地上,看到一头银白色的巨犬正在咬向阿尔斯楞。

  乌云惊叫一声,冲了过去。但她刚跑了几步就站住了,阿尔斯楞和那头狗都转过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现在乌云看清楚了,那头巨大的狗只是在轻轻地嗅闻着着阿尔斯楞的手,而阿尔斯楞竟

然搂住了这头巨犬的脖子,那放松的表情俨然以为那是一头温顺的羊。

  那个早晨,白宝音格图的毡房前略显忙碌。早早地,他就在毡房前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堆火,支起一只铁锅。

  锅里的水沸腾之后,白宝音格图用木棍挑出煮得滚烫的刀子,又用热水将碗里的盐化开。

  不过,当白宝音格图拿着刀走向鬼的时候,一直看起来懒懒洋洋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鬼却突然警惕起来,它将伏在两只前爪前的头抬了起来,披散的额毛下的眼睛露出逼人的寒光。鬼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宝音格图手中的刀。

  白宝音格图随后的接近宣告失败,在他距离鬼还有一两米的时候,他就知道那已经是鬼可以接纳的极限了。鬼喉部深处隐隐如同遥远天空中闷雷般低沉的咆哮就像越来越旺的火苗,在警告着他不要再向前走。

  白宝音格图又试了几次,而鬼的咆哮声也随着这几次的接近而呈现出潮水几进几退的起伏,无论是鬼还是白宝音格图都对这种接近感到极度紧张。

  只要白宝音格图踏过那根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线——在鬼的世界里长久以来都是一个不会让任何陌生人逾越的界限,那么鬼就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攻击。鬼了解刀,那是武器,像枪一样,也是可以带来死亡的器具。

  任何拿着武器的人都是不可相信的。而且鬼似乎还可以闻到刀子上面若有若无地洋溢着一头羊的气味。一头已经死去的羊。

  鬼相信,可以杀掉羊的武器同样也会对它的生命造成威胁。

  就这样,白宝音格图一次次地试着接近鬼,都在鬼威吓的咆哮声中退却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拉锯战一样的来往让白宝音格图感到极其地疲劳。

  “阿尔斯楞!”终于,他回头冲着毡房一声大喊。

  一直在藏在毡帘后面窥视的阿尔斯楞一直地等着这一刻,像一只小鹿一样从毡包里跳了而出。

  白宝音格图并没有告诉阿尔斯楞应该做什么,但是阿尔斯楞只是跑到鬼的身边,一直全身紧张地绷紧的鬼身上的某种东西在看到阿尔斯楞的一刹那就融化了。

  这种变化是惊人的。

  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彻底的放松,它的眼神像傍晚夕阳下的河水,泛起温暖的涟漪,甚至连它那银白色的被毛似乎都变得更加柔顺而富有光泽,

  阿尔斯楞在鬼的身边蹲下,轻轻地摸了摸鬼的头。鬼在伸出舌头舔了舔阿尔斯楞的手之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阿尔斯楞的抚摸,那表情酷似趴在被晒热的草地上享受着六月和煦的阳光。

  “好了。”阿尔斯楞低声说。

  白宝音格图再次慢慢地接近着鬼。

  白宝音格图以为鬼会放松警惕,但他错了,这种特权只是属于阿尔斯楞的。白宝音格图再次与鬼那猛然睁开的眼睛里寒冷的目光相遇,他轻轻地踏出的一只脚还没有落地,从鬼喉咙深处发出的咆哮已经临近爆发的顶点——在鬼闭上眼睛的时候,他靠得太近了。如果他这一脚落下去,说不定就像触动了地雷的引信一样,在一声轰然巨响中,鬼会随着四处迸飞的弹片毫不犹豫地扑过来。

  而要收回脚,白宝音格图就会失去平稳。他脚上沉重的马靴使他的脚显得十分沉重,他从未在阿尔斯楞的面前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不过还好,白宝音格图发现阿尔斯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窘态,他正在轻轻抚摸着鬼颈部的皮毛,在安慰着它。

  “小狗,小狗,一点儿事也没有,他是白宝音格图,就是我爸爸,他不是坏人,不会用枪打你的,也不会用刀子割伤你的。就是要把你的伤弄好啊。要不然,你的腿就被坏掉了,那时你就只能是三条腿的狗了,天啊,那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你怎么跑呢……”

  如果有一种巫术,那么阿尔斯楞此时所说的一切就是一种神奇的巫术。阿尔斯楞嘀嘀咕咕地说的什么白宝音格图也听不清,但鬼却在这慢声细语中变得像一只小猫一样温和,而那威胁性的低沉咆哮也渐渐地消失了,代之而来的却是像猫一样满足的呼噜声。那像是使暴戾的眼镜蛇慢慢地进入迷醉状态的耍蛇人的音乐,但又不同,鬼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白宝音格图是在不知不觉中将那只尴尬地悬着的脚放回地面的,尽管他知道这狗确实喜欢阿尔斯楞,只允许阿尔斯楞接近它,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没面子。

  “好了,没事了。”

  阿尔斯楞回头欣喜地看了一眼白宝音格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白宝音格图尽管不太情愿,但还是蹲了下来,凑了过来,鬼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做出什么威胁性举动,或发出令他感到紧张的声音。

  在阿尔斯楞的世界里,这是父亲白宝音格图第一次听从他的指挥。

  当白宝音格图扳开鬼的左后腿时,它挺起了枕在阿尔斯楞膝盖上的头。白宝音格图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全身都僵住了。如果鬼选择在此时攻击,那么毫无疑问,白宝音格图的手臂从此就不再属于他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六章 营地(4)

阿尔斯楞几乎是有些强制性地扳住鬼的脖子,不过好像是没有这个必要,鬼重又将头枕在了阿尔斯楞的腿上。

  鬼看似平静,其实在内心中却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当白宝音格图用棍子将刀从滚水中挑出来时,鬼已经在猜测自己最悲惨的结局了。它曾经不只一次地远远地看过营地里的人杀羊,就是这样烧起大锅的开水,然后用一把小刀在羊的胸口轻轻一点,划出仅仅可以容一

只手进入小口子,牧人的手就会从那温暖的入口探进去,在羊的皮下蠕动,一直到到达腰部,然后轻轻扯断羊腰部的动脉,羊就悠然地死去了。

  自己也会这样死去吗。鬼在猜测。但此时可以这样躺在阿尔斯楞的身边让它感到心满意足。鬼从小到大,从未害怕失去过什么,但此时它发现自己是如此地害怕失去这个小小的男孩。当这个男孩的轻轻地抚摸鬼时,其实鬼一直在压抑着心胸中那种令它自己都感到惊奇的像泉水一样涌动的巨大的情感。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像温暖的雨水浇灌着它,落在它的被毛上,渗透进它的皮肤,它的血液在沸腾,它感到浑身发烧。它想像一只小狗那样坦露在草地上,展露出柔软的咽喉和腹部,让那只轻柔的手落在上面。鬼感到自己的眼睛温暖而湿润,它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对这个男孩的陌生的情感,甚至此时鬼可以想得到的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撕咬这个男孩,但那是鬼的理智所完全不能允许它做的,如果它那样做了,伤害了这个男孩,那么它所能做出的补偿就只有去死了。鬼在克制着自己那涌动的冲动。

  如果可以一直躺在阿尔斯楞的腿上,就是死去也没有什么,此时这就是鬼的世界,在鬼的世界里只有阿尔斯楞。这是爱,对这个男孩的爱。这种从未在鬼的世界里出现过的情感此时像洪水一样袭来,顷刻之间淹没了鬼,让鬼喘不过气来。死亡已经不再让鬼感到恐惧。

  但这个男人手中的刀并没有点在鬼的胸口,白宝音格图用刀点轻轻地点在它那条点缀着众多小伤口的左后腿上,他在试探,在确信鬼绝对不会在疼痛中发狂之后,才用刀尖小心地挑去腐烂皮肤表面上的蛆虫和蝇卵,草根和其它的脏物。清理完伤口之后,白宝音格图又用热盐水冲洗。此时的鬼几乎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一种缓缓的暖意从它的左后腿慢慢地升起,直达腰部。

  当刀划开鬼腿上的腐肉时,鬼轻轻地颤抖着,抬起头。

  阿尔斯楞在安慰着它,这个男孩的声音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它放松下来,分散它对腿部阵痛的注意力。在离开基地之后,鬼从未感到如此放松。它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畅。

  白宝音格图小心地划开腐烂发黑的皮肤,浓稠的脓液立刻淌了出来,他在黑红色的腐肉里寻找那些隐藏已久的铅弹。

  疼痛,像爆炸一样的疼痛。鬼咆哮着,但它终于没有咬下去。阿尔斯楞一直紧紧地搂着它的脖子。鬼知道应该信任这个男孩,它的主人。即使在草地像野兽一样游荡,但它仍然是一头狗,它渴望靠近火,还有一个人类,一个属于它的主人。现在,鬼终于找到了。

  “没事了,小狗,什么事也没有了。”

  腿上被敷了药的鬼躺在被阳光晒暖的草地上。

  当白宝音格图骑上马去草里牧羊前,看到阿尔斯楞端来一只铁盆放在鬼的面前,里面是半盆羊肉黍米粥。

  “这狗怎么办呢?”乌云有些犹豫地问已经跨上马背的白宝音格图。

  “不用管它。”

  “不用管它?”

  “是,就让它呆在那里,只要阿尔斯楞在那里,什么事也不会有。”尽管白宝音格图心有不甘,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在狗的这件事上,由阿尔斯楞来决定一切。

  他掌握着绝对的决定权。

  “用不用拿个什么东西给它垫上。”

  “那倒是不用,狗还是在地上好,狗是属土命的,只要可以沾着土的气息,恐怕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傍晚,白宝音格图赶着羊群回到营地时,并没有在勒勒旁边的那块草地上看到鬼。

  也许已经死了,他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些淡淡的失望。

  但他猜错了,当他骑着马走得越来越近时,阿尔斯楞突然从毡包后面跑了出来,一直冲他的马前。

  “爸爸,你猜?”

  “猜什么?”被草地上的毒日头整整无遮无掩地晒了一天之后,白宝音格图此时只想扳鞍下马,走进毡房里盘腿坐下,喝上一碗消渴的热茶。他无法从阿尔斯楞的表情上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看。”阿尔斯楞以一位正在表演的著名魔术师拂开身上大氅的夸张动作转了个身。

  “蒙!”他冲着毡包后面高叫一声。

  在草地金色的黄昏中一道耀眼的银色,最闪亮的银子。

  雄壮的鬼眨眼之间已经跑到阿尔斯楞的身边。这已经不再是那头已经陷入死亡边缘的狗了,此时除了包扎过的左后腿还微微地有一点儿跛,怎么看这都是一头极其少见的英气勃勃的巨犬。

  鬼稳稳地站住之后,注视着白宝音格图,那表情像是在看阿尔斯楞介绍给它的一位新朋友,或者阿尔斯楞只是让它看一看属于他的财产。

  怎么看此事都有些令白宝音格图感到不可思议,蹲踞着的鬼比站立的阿尔斯楞还要高出半头。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头野兽一样的巨犬会对这个小矮人伏首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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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狗》第六章 营地(5)

而阿尔斯楞此时像一个看着自己的百万雄师发出震天吼声穿越校场的将军,一付得意至极的神色。在确信已经在白宝音格图面前充分地炫耀了自己的狗之后,阿尔斯楞发出冲锋陷阵般尖利的呼哨,冲开惊慌失措的羊群,向前跑去了。而这头银白色的巨犬,似乎在仅仅一天之间就恢复了体力,重又找回了那捍人的气势,摇曳着一身如银子般闪亮的长毛,紧紧地跟在阿尔斯楞的身旁。

  “这是我的狗了,我给它取的新的名字。” 阿尔斯楞高喊着跑开了。

  白宝音格图看着他们一起跑出了很远,在阳光中漂亮的剪影呈现出他们在撕扯着打闹的轮廓,他们像是要在蜂蜜一样浓醇的阳光里融化了。

  乌云从毡房里出来,将一碗酸奶渣倒在早晨时放在鬼前那个盛粥的铁盆里。那锅里的粥早已经被鬼吃得一干二净。

  “怎么样?”看到走过来的乌云,白宝音格图询问。

  “没怎么,早晨把那半盆粥都喝光了,当时看来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是吃粥,中间还歇了一气儿。趴了一中午,头就抬了起来,下午我喂了它一点牛奶。我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和阿尔斯楞一起出去玩了。”

  自从营地里那头牧羊犬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白宝音格图一直没有机会去附近的营地寻找一头新的牧羊犬。年初在他捕获鬼时没有当时就杀死它,也是被这头狗硕大无朋的体形所吸引,他当时就认为这是一头非常漂亮的牧羊犬啊。

  阿尔斯楞和鬼还在黄昏的草地上嬉戏。在这空茫的草地上,阿尔斯楞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玩伴。原来那头牧羊犬在阿尔斯楞还没有出生时就有了,比他的资格还老,说是陪他玩,不过是无可奈地敷衍他吧。而鬼的出现却截然不同,是阿尔斯楞将这头受伤的狗带回家的,是他救了它。鬼是他的狗。

  阿尔斯楞高叫着扑向鬼,鬼左右躲闪着,虚张声势地咆哮,夹着尾巴逃蹿。随后,鬼又迅速地转换角色,成为追捕者。鬼已经失去了最初的不安和羞涩,它无法控制自己在一种强烈的感情的驱策下想要撕咬,想要狂吠,想要咆哮的冲动。一种强烈的情感需要爆发,如果再不发泄出来,它就要爆炸了。

  鬼是要杀了这个小小的人类的孩子,这个带给它温暖的情感的孩子,它的神。鬼狂吠着,挑起上唇,露出獠牙,以一种摧枯拉杇般的气势,冲向阿尔斯楞。不要说撕咬,也许仅仅是撞在阿尔斯楞的身上,恐怕也要让他全身骨折。

  但那只是一种游戏。游戏,鬼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一种情感发泄的方式。游戏,一种为了快乐而进行的活动,以前还从来没有在鬼的世界里出现过。鬼正在学习,对于鬼来说是一种新奇的开始。鬼那像冰壳一样的世界正开启了一条窄窄的裂缝,而阳光正从这条仅有的裂缝里洒进来。

  鬼那疯狂的气势令远远地毡房前向这边张望的白宝音格图紧张地拎起了靠在毡房门边的布鲁棒子。阿尔斯楞也许是吓呆了,并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但是像推土机一样跑得烟尘四起的鬼还是向阿尔斯楞冲了过去,就在要撞到阿尔斯楞的时候,白宝音格图已经拿起布鲁棒子向那边跑过去时,鬼却像一只羚羊一样,从他的头顶一跃而过。

  从白宝音格图的方向望过去,鬼正以劈头盖脸的气势压倒在阿尔斯楞的身上。

  但是阿尔斯楞响亮的笑声让白宝音格图在一天之中第二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鬼只是从阿尔斯楞的头上跳了过去。

  而白宝音格图气势汹汹的架势显然惊扰了阿尔斯楞和鬼,他们颇为惊诧地投来的目光让白宝音格图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于是他颇为艰难地挥舞着那根前头缀着铅砣的榆木棒子,做出一付对草地上蚊子恨之入骨的表情,正在奋力驱赶这些恼人的小虫。先不说蚊子慑于尚未降落的夕阳那可怕的威力尚未出动,只是挥熏那根沉重的棒子,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白宝音格图就这样一路挥舞着布鲁棒子回到毡房去了,而乌云此时正站在门口,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幕。

  而阿尔斯楞和鬼,他们还在那里玩耍。一种最最单调的互相追逐的游戏,竟然让他们玩得如此兴趣盎然。在液质般渐渐沉落的夕阳中,一个孩子与一头巨犬互相追逐、打闹,孩子的笑声与鬼狂暴地吠叫声明亮而欢快,他们扬起淡淡的灰尘,这是草地黄昏中最温暖的一幕。

  他们就那样玩得很晚,直到天色渐渐地暗淡。直到白色的炊烟升上草地无风的天空,渐渐地消散,乌云喊阿尔斯楞回家吃饭。

  鬼开始了一种草地牧羊犬的生活,与以前所有的日子相比,这都是天堂一样的日子。

  鬼享受到丰富的食物,每天有足够的牛奶和奶渣,还不包括阿尔斯楞在乌云没有看到的时候偷偷喂给它的羊肉或是奶干。

  更多的时候,鬼都是懒散地趴在毡房门前的草地上晒着太阳,有时候,它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当鬼真的睡着时,过去的生活在梦境里还是挥之不去。它又一次被套上一圈圈沉重的链子,压得它喘不过气来,棍棒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得它睁不开眼睛。重又回到过去生活的臆想令鬼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它无法想象这种天堂般的日子只是刚刚开始,就迅速地结束了。绝望像冬日里冰冷的水淹没了鬼,它在睡梦中哭泣着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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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狗》第六章 营地(6)

眼前只有阳光和草地,营地平静如初,鬼仍然沉迷于梦境之中,这一切似乎真的永远地离它远去了。

  鬼一跃而起,在此时想要看到阿尔斯楞的想法如此强烈,它跑到毡房门前。

  毡房是狗的禁地。想要跟随着阿尔斯楞进入的鬼在被白宝音格图的第一次打击之后就迅

速地明白了营地的这条规则,它学得很快。

  鬼轻轻地探出鼻子掀开毡房门口的毡帘,在毡房的一角,阿尔斯楞正躺在那里熟睡呢。

  鬼松了一口气。

  鬼围着毡房走了一圈,现在,这座毡房,以及这个毡房附近广大的草地,都是它巡行的范围了。

  鬼开始视察自己的视地。

  这是种饱食终日的优裕生活,而每天晚上与阿尔斯楞的游戏,几乎成为它一天中唯一的工作。

  鬼的身体在迅速的恢复。腿上的伤很快地愈合结痂,上面的被毛也慢慢长好,几乎看不出枪伤的痕迹。但有一颗铅弹却留在鬼腿上肌肉的深处,它像一颗金属的种子留在那里,并不影响鬼的行动,但偶尔会让鬼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但是,在草地游荡时的那段生活并非没有在鬼的身上留下印迹。终于,在一个黄昏,鬼身体内的某些东西似乎被辉煌落日独特的光线所蛊惑,它莫名其妙地扑向一头刚刚归牧的羊。羊群像炸营一样,四处奔逃。

  白宝音格图的鞭子重重地抽在鬼的身上,但鞭子刚刚抽下去他就后悔了,这头已经康复的狗像狼一样咆哮着,向他露出獠牙。

  那只被攻击的羊已经失魂落魄地逃开了,就在鬼又要追过去时,一根棍子重重地打在鬼在的背上。

  鬼愤怒地回过头,准备再向白宝音格图示威,但站在它身后的是阿尔斯愣。鬼惊呆了,自从阿尔斯楞将它救回之后,还从未打过它。鬼那一瞬间混浊的视野似乎立刻清澈起来。

  当阿尔斯楞的鬼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它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羊,是阿尔斯楞的财产,它是应该保卫着这些财产的。而阿尔斯楞这种愤怒的责打,对于鬼来说几乎是整个世界的终结,它无法想像没有阿尔斯楞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最初,白宝音格图以为这狗注定了狼的本性,在吞食那么多的羊只之后,终归会重蹈覆辙。但他没有想到当阿尔斯楞的棍子落下去时,它竟然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任由处罚,没有像刚才自己鞭打它进那样呲着牙示威。

  白宝音格图没有制止阿尔斯楞,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一些什么。

  鬼已经将整个身体都贴伏在地面上。阿尔斯楞又牵来一只惊恐的羊,拴在围栏上,它拎起鬼的耳朵将它拖向那只羊,把它的嘴重重地压在羊的身上。

  “你吃吧,蒙,你吃吧,你吃了这只羊吧。你不知道咬了羊不对的吗?”

  白宝音格图竟然在这头巨硕的狗的目光中看到一种羞涩而懊悔的表情,那情形看起来只要可能,如果地上有一个足够大的洞穴,它会一直钻下去,躲在里面,为自己这种行为久久地忏悔,直到最终得到阿尔斯楞的原谅。

  直到晚饭之后,白宝音格图发现那头狗仍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种沮丧失落感转瞬之间像风暴一样席卷了它的世界。它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气,像垂死一样趴在地上,活力像飘上天空的炊烟一样消失了。

  白宝音格图知道阿尔斯楞的力量不可能对鬼这样强壮的狗造成任何伤害,那么这头狗到底怎么了呢。

  这时阿尔斯楞也发现了鬼那显而易见的消沉,他走了过去,蹲了下来,轻轻拍打着鬼的头。

  “蒙,知道自己错了吧。不能再咬羊了,怎么可以咬羊呢。好了,原谅你了。”

  阿尔斯楞刚刚说完,鬼竟然站了起来。阴霾般蒙覆在鬼身上的颓丧几乎在一刹那间荡然无存,活力像阳光一样重新回到这头狗的身上,力量也随之而来。这头巨大的狗在阿尔斯楞的身边高高地跃起,发出讨好的小狗一样的快乐的吠叫。

  奇迹,自己竟然拥有这样一个可以驯服巨犬的不可思议的孩子。白宝音格图苦笑着回毡房里去了。

  那是鬼一生中最后一次攻击羊。

  在经过了一段天堂般的每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之后,鬼开始认真地行使自己的职责。

  在短短的几天之内,鬼就已经确定了白宝音格图草场的地图,它将这广大的区域全部跑了一遍,在边界线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营地四周近一平方公里的草地,是这片草场的核心地区。对于陌生人,那是绝对的禁地,从此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进入这片由鬼来保卫的领地。

  当路过的牧人距离营还有一两公里时,已经觉察到的鬼一跃而起,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地平线,当确信那匹载着牧人的马是向着营地的方向而来时,鬼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这几乎是营地上所有牧羊犬都会从事的基本的工作,但鬼却不同,鬼从不发出任何吠叫,只是一声不吭地地奔向骑马的牧人,高高地跃起,凶猛地扑咬。

  骑在马上的牧人本以为这头牧羊犬不过是像其它营地的狗一样,先是一顿狂呼乱叫,算是给主人报了信,然后就算完成任务,跑到一边晒太阳去了。

  这头牧羊犬却和他们以前见过的狗不同,弹跳惊人,高高跃起时像一头矫健的豹子,悄无声息地直向马上的人攻击。如果不是牧人舞动着手中的鞭子或是套马杆手忙脚乱地支撑着,恐怕早就被扯下马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六章 营地(7)

于是牧人们不得不放下架子,一边抡圆了鞭子狠狠地抽向这头狗,一边大呼小叫地喊营地里的人出来拴狗。

  鞭子打在这头牧羊犬的身上像抽在石头上一样,它并不像其它的牧羊犬一样哀号着逃开或是远远高声吠叫不再靠近。这头牧羊犬对打在身上的鞭子竟然毫不在意,刚刚落地又一次跳起,狠狠地咬向牧人的小腿腿,尽管穿着厚厚的马靴,它的利齿还是在那上面留下了深深

的牙痕。

  鞭子的抽打只是令鬼更加阴沉,撕咬得更加凶猛,满身飘拂的银色长毛更显得这头庞大的巨犬如同被囚禁已久的恶煞。连牧人跨下的马也在这头牧羊犬不顾一切的扑咬下失去了固有的镇定,狠狠地咬住口中的嚼铁,想离开这个由野兽据守的营地。

  这时马上的牧人才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他们平日里见惯的牧羊犬,终于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发出变了调的绝望呼救声。

  终于,救星出现了,从毡房里走出一个小人来。

  “蒙。”那小人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攻击的巨犬顿时停了下来。在凶悍的扑咬之后这头牧羊犬几乎没有剧烈的喘息,只是两肋轻轻翕动,闪到一边,冷冷地注视着惊魄未定的牧人骑着马走向毡房。

  那小人再呼唤一声,这头银色的巨犬小步跑到小人的身边,静静地蹲踞在小人的身旁,不过仍然警惕地注视着从刚刚下马的牧人。

  这头牧羊犬确实与众不同,在小人发布了命令之后,这狗只是警觉地注视着来访者,绝对不会再进攻,而绝不像其它的狗,尽管主人一再地喝止,总是在牧人下马进入毡包前狠狠地来偷袭一口。

  像鬼这样攻击的时候像猛兽一样,但在主人发出命令之后绝对服从的牧羊他们真的没有见过。鬼身体内来自莱茵河畔的那绝对服从的血统,终于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当牧人一边察看着头层牛皮靴子上的几近穿透的齿痕,一边走进毡包时,不忘由衷地赞叹:好凶猛的牧犬啊!

  而它的主人,阿尔斯楞,则在此时涨红了脸,紧紧搂住鬼那粗壮的脖子,像被夸奖正是自己一样:“它叫蒙。”

  那些牧人们相互转告,当路过白宝音格图的营地口渴想进毡房喝碗热茶时,一定要赶在那头野兽一样的银色巨犬赶到之前放声大叫,喊主人出来。那巨犬的攻击时从不发出一点声音,一副要将人马撕碎的样子。而当白宝音格图的儿子阿尔斯楞出现时,它却表现出惊人的服从。总之,无论是阿尔斯楞还是那头被叫蒙的巨犬,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为牧人们饮茶时一个久久不会褪色的话题。

  那年是农历的马年,正如久远的历法所昭示的,那是雨水充沛,牧草丰茂的一年,草地终于重现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荒蛮景象。羊群整日伏身在丰美的牧草间,抬起头时,腰肋间已经浮满了肥美碱草化成的油脂。

  也就是在这一年,一个集团化的团伙也开着载重卡车游荡在草地之上,偷窃那些肥美的羊只。在那样的日子里,草地上奔驰着来自各地收买绵羊的卡车,谁又能分辨出哪些车上的羊是偷盗而来,哪些又是合法地从牧人的手中购得的。

  那段时间,牧人们甚至中午也不敢回到视野之中的毡包吃午饭,生怕转眼之间自己的羊群被这些偷盗者运上卡车,呼啸而去。

  那些日子,白宝音格图每天出牧时都会叫上鬼,鬼尽管不太情愿,但同样不情愿的阿尔斯楞只是抱着它的脖了低声嘀咕几句,鬼就顺从跟随着白宝音格图一起出牧了。

  白宝音格图问阿尔斯楞到底对鬼说了什么,它会如此听话。

  “就是让它好好地看着羊群啊。”阿尔斯楞不以为然地说。

  白宝音格图知道阿尔斯楞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那么这是一头可以听得懂人话的牧羊犬吗。即使如此,它应该也只是可以听得懂阿尔斯楞语言的牧羊犬。或者,根本就是阿尔斯楞已经掌握了牧羊犬的语言。白宝音格图为自己生产这样可笑的想法而苦笑不已。

  每天,在将羊群赶入一片牧草葱荣的草场之后,天就已经将近正午,白宝音格图将鬼独自留下,自己回家吃饭,直接到下午才骑着马慢悠悠地回到牧场,赶着吃得肚子滚圆的羊群回营地。

  整个白天,几乎只有鬼独自看护着羊群。

  在其它营地最少也有十几头羊不翼而飞的那个狂乱的季节里,白宝音格图的羊群竟然无一损失。

  并非那些偷盗者对白宝音格图的羊群网开一面,相对于别的羊群附近总是徘徊着两三个牧人的情景,他们最初接近白宝音格图的羊群,看到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中那些酣睡的羊竟然无一人看守时,也有些疑惑,甚至以为那是对盗羊者恨之入骨的牧人们设下的一个圈套。

  但是放眼四野,确实没有一个人。

  但是他们刚刚拎着绳子接近,准备将羊群圈向已经打开车厢装上栈板的卡车时,突然从趴伏的羊群站起一头银色的巨犬。他们谁也没有看清那头牧羊犬是怎么出现的,鬼那完美的体色使它隐身在羊群中时无人可以发现。

  但是,这头牧羊犬并未发出任何吠叫声。一头哑狗,它无法用自己的叫声引来牧人,这些盗羊颇为此欣喜不已。只要赶开这头牧羊犬,那么这群羊就属于他们。

  希望总是如此美好,但是最好的希望破灭时,呈现在这些盗羊者眼前的,也就是最要的绝望。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六章 营地(8)

这些手持铁棍大棒的壮汉本以为自峙人多势众就可以哄跑了这头牧羊犬,但他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而这失误的代价是极其可怕的。

  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所面对的并不是一头牧羊犬,而是野兽。

  在第一轮较量中,五个人中有三人的手臂和腿被不同程度地咬伤。他们发现这头牧羊犬

在攻击时对击打在身上的铁棍和大棒竟然毫不在意,而一旦咬住身体的什么部位之后,就摇动着头凶狠地撕扯,在这些人的身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而未受伤的两个人,不过是目睹了同伴被咬得血肉淋漓的渗状后,不顾他们恐怖的呼救声,抢先逃上了卡车。最后,那三个被咬伤的家伙终于丢盔解甲地跳上已经开动的卡车,他们趴伏在满是羊粪的厢板上为自己没有被这头巨犬吃掉而庆幸不已,同时不无怜惜地检查着刚才跳上车厢时臀部又被填加上的伤口。

  他们相信,可以遏止这头巨犬的,只有子弹了。

  当下午白宝音格图来到牧场时,只是看到草地上一片战后废墟般惨烈的场面,稀稀拉拉的血迹,乱七八糟的栈板和绳子。

  正卧在羊群边打旽的鬼,却只是冷冷地看白宝音格图一眼,对它没有任何表示。白宝音格图毫无办法,他非常清楚,在这头牧羊犬的世界里,他的角色不会比羊群中的一只羊更加高等一些,自己只是阿尔斯的楞的财产而已。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头长相有些不同的羊吧。

  两天之后,盟医院的医生在急诊室里接诊了三个身上有多处撕裂伤的病人。他们身上那可怕的伤口让这些医生相信,他们一定是不小心地落入了动物园的熊洞里。总之,这些伤口令人怀疑。在医生报警之后,警察火速赶到,在草地上猖狂偷盗羊群半年之久的犯罪团伙的成员就这样被擒获了。

  从此以后,那些顺手牵羊零星偷盗绵羊的卡车也总是远远地绕开白宝音格图的牧场。

  牧人之间也在互相转告,千万不要试图接近白宝音格图家的羊群。在羊群中就隐藏着一头与羊同样颜色的银白色的巨犬,它其实一直在冷冷地观察,只要你有什么非份之想,在你毫不察觉的时它就已经扑了过来,将你压倒在地。那头牧羊犬可以轻易撕开人的脖子。

  那头牧羊犬似乎是经过某种专业的训练,每次都会攻击人关键的部位。

  大自然似乎总在调整着万物之间微妙的平衡,刚刚过去的夏天风调雨顺,牧草丰美,而随后的冬天却出奇的寒冷,刚刚入冬,就降下了两场大雪,覆盖了广阔的草场。

  因为夏日里丰富食物的养育和高大茂盛牧草的掩护,狼的家族空前地壮大。几年未曾结群的狼,再次出现在草原之上,在明亮的月夜,空寂的草地上此起彼伏的狼嚎在夜空中久久地回荡,那是狼只在呼唤着伙伴。

  大雪之后,数量俱增的狼群找不到充足的食物,这些被饿急的野兽开始在夜晚来临时集体袭击牧人的冬营地。无论是雪地中的羊盘,还是温暖的棚圈,狼群都不加选择,蜂拥而至。

  每一个营地内的羊群,对于狼群来说,都是一座堆满鲜肉的食品库。饥饿的狼群几近疯狂,甚至无惧枪弹的威胁,跳进羊圈之中,大快朵颐,一些牧人的羊圈,常常一夜之间所有的羊只都被放倒。

  这个冬天,多年不见的狼患,重又在草地上出现。

  入冬之后,白宝音格图早早地卖掉了大部分羊,只留下一小群,每天圈在栅栏里,饲喂事先备好的牧草。草地的雪层太厚,羊的蹄子根本就刨不开那厚厚的积雪。

  每天入夜之后,这围栏内的羊就引来成群的野狼,在羊圈外跃跃欲试,寒冷和饥饿已经让这些狼族失去野生动物特有的羞涩和理智,在肚腹极尽干瘪时,它们甚至互相吞食。

  那些夜晚,当夜幕降临之后,狼群准时地来到白宝音格图家的营地前。

  那是一些狂乱的夜晚。白宝音格图一家隔着厚厚的毡包猜测着那些声音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咆哮、扑打、嘶咬,威胁的低啸,利齿相碰的声响,被咬伤的哀号,伴随着剧烈喘息的厮咬着的躯体滚动中撞击在毡包的侧壁上的嘭嘭作响……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七章 真正的冬天(1)

上帝见人太孤单,便给我们派来了狗。

      ——<<狩猎之王>>约克公爵爱德华[英格兰]

  那场风雪在阿尔斯楞上小学前一年的冬天降临。即使在那个冬天已经过去多年之后,草地上的人们也不愿更多地谈起那场狂暴的风雪。那些老人在某个日子突然回忆起那个荒寒的

季节时,总会轻声叹息,目光黯淡。

  在那场天灾之中,有人失去了整个羊群,而有些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那天上午,草地一片晴空万里,白宝音格图和乌云骑着马去另一个营地探望一位大病初愈的老人。

  阿尔斯楞和一只小羊呆在毡包里。这是一只不合时宜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羊,刚刚降生就被带进毡包,外面的冰天雪地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可以要了它的小命。阿尔斯楞对这个不期而来的小生命倍中呵护,这脆弱的小东西每天在毡房的一角安睡,直到牧归才会被带到母羊那里去喝奶。

  中午刚过,一片湛蓝的天空慢慢地弥漫起一抹啤酒般昏黄的光晕,随着风越来越大,这昏黄的颜色已经不再遮遮掩掩,几乎眨眼之间天就昏暗了。

  草地上被称做白灾的暴风雪,像野兽一样嚎叫着撕扯一切的风,和随之而来的鹅毛大雪。

  如今的草地上,人们需要更多的肉和奶,需要更多的羊毛,而数不清的羊群几乎啃光了每一寸草场。其实看似葱郁的草场却像巨人阿喀琉斯的脚踝,脆弱表土上的牧草被牧羊被饥饿的羊啃净之后,风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可以带走沉积了成千上万年的稀薄的土层。于是,丰茂的草场几乎在一夜之间沦为寸草不生的荒漠。

  高空中缓慢翻涌着凝聚着尘埃的混浊气团,渐渐蚕食了明净的天空。

  风裹挟着发黄的雪片呼啸而来,天空在一瞬间就已经昏暗了,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风暴来自蒙古高原。风雪中裹挟着灰黄色的尘土。

  雪落在羊的身上,混和着尘埃的雪在羊毛上迅速地消融。羊毛可以抵御风雪,但对这种肮脏的雪却无能为力。这种雪在羊毛间化为污秽的泥汤,当夜晚温度降低时,又冻结成砣,那些羊被慢慢地冻得僵硬直到最终冻得像石头一样,最后被埋进深深的雪中。

  在漫天风雪之中,温暖的毡包是生命的最后避难之所。

  阿尔斯楞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也许是玩得太困了,他搂着脖了系着红绸的小羊昏昏欲睡。这是一只天使般的小羊,银白色细丝绸一样的毛上那些漂亮的小旋涡像一朵朵闪亮的火苗。它每天晚上卧在阿尔斯楞的枕边,晚上竟然会独自挑开毡帘去外面方便,然后带着寒夜的气息再回到阿尔斯楞的身边。

  风雪越来越大,呼啸而过的狂风像在被地府之中被关押了五百年之后终于重获自由,一路欢歌着席卷视野中的一切。

  毡包可以抵御一切最狂寒的风雪,这座白宝音格格和乌云结婚时购置的毡包已经终历了不只一个漫长的冬天。

  这也是阿尔斯楞生命中的第八个冬天,他已经不只一次见识过这样的日子,但是黄色的雪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还是一个孩子,世界只是刚刚开始,他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学习,所以吗,黄色的雪,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了。

  风狂暴地撕扯着毡包上的厚重的毡片,这种简洁保暖易于搬运的帐篷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漫长的游牧历史之中从未舍弃过的住所,无论风霜雨雪,都能为牧人们在荒冷的草地一隅建起一个温暖的寄身之地。

  阿尔斯楞将干透的羊粪砖填进烧得通红的炉子,无论外面怎样寒冷,这都是一个温暖的世界。

  阿尔斯楞不知道白宝音格图和乌兰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他并不担心,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面对一切。牧人们相信只有经历了最严酷风霜的孩子才能成长最坚强的人,牧人的了孙就是这样开始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夜来得太早了,阿尔斯楞搂着小羊睡着了,只当那鬼哭狼号般的风的呼啸声是他的催眠曲吧。

  鬼尽管在北方的城市里出生,却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散发着尘土气息的雪。即使作为犬类,鬼并不能识别的雪的颜色,却也从这混合着尘埃的雪中感受到某些不同。

  对于寒冷,鬼几乎没有什么感觉。源自高原獒犬的遗传密码在严寒袭来时悄然解密,此时正慢慢地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适应强势来。鬼那身骏马鬃毛般厚重的银色的长毛下已经生出细密得令跳蚤都几乎无法插足的浓密的绒毛,高寒藏地的血统令它在冬季刚刚到来时就已经拥有面对寒冷的最完美装备,最保暖的被毛。现在的鬼,像一头浑身生落篷毛的银色大熊。

  鬼将凭借着这身长毛度过在草地的第二个冬天。本能告诉鬼,混和着尘土的雪落在身上绝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它在勒勒车下被风堆积起的雪堆中掏出一个深深的雪窝,卧在里面。鬼很快就睡熟了。

  风越来越大,那些在风雪突降时还没有来得及回到冬营地的羊群在牧人的带领下艰难地在昏暗中跋涉,不过,也许这一次它们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直到后来,也没有人知道那灾难是怎么发生的。固定着毡包的绳子也许是被整个夏季丰沛雨水的沤浸而朽烂了,或者是哪一根支撑的着毡片的哈纳在蛀虫滋滋不倦的努力下终于折断了。圆椎形的毡房也许是从力学的角度来讲是受力最均匀的建筑物,但当那根绳子断落或哈纳突然折断时,毡包微妙的平衡就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破绽,但就是这个一个小小的裂缝也会让无孔不入的寒风打到的破绽。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七章 真正的冬天(2)

一丝风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楔入到细小的裂缝中,像锋利的刀片一样猛地切入。

  一块毡片像破纸布一样被风从毡包上撕了下来,转瞬之间就被狂风卷走,飘得无影无踪。

  风以惊人的速度灌进毡包里,毡包内的温度急剧下降,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在狂风的摇

撼之下,毡包开始发出震动般的颤抖,随后,那摇动越来越剧烈,毡包像在飓风中闯进暴风眼的一艘小小的船,在巨浪之中颤抖,龙骨随时都会断裂。

  阿尔斯楞已经醒了,他不是被冻醒了,惊醒他的是毡房前那根风力发动机被刮断时倒在地上的沉闷响声。抱着小羊的阿尔斯楞以为自己落进冰窖之中,而在他的头顶,毡包正可怕地颤抖着,似乎冥冥之中从天际伸下一只巨人的大手,正在摇动着广大草地中这座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毡房。

  还没有等阿尔斯楞明白过来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大手终于不耐烦地掀开了毡房。

  整座毡房竟然被卷进黑暗之中。

  于是怀抱着小羊的阿尔斯楞就坦露在冰雪之中了。

  在那根风力发电机轰然倒地时,鬼已经醒了,它探出头,但风雪之中,能见度几乎是零,鬼什么也看不见。

  随后,黑暗中一个如大鸟般的什么东西轰轰隆隆地呼啸而来。鬼从雪洞中一跃而起,跳到一边,那巨石般滚动的重物将鬼刚才栖身的勒勒车碾得粉碎,然后像一颗被砍落的巨人的头颅,一路向草地的深处滚去了。

  在狂风之中,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风声中只有巨硕的雪片呼啸而来。那些初降的雪已经将天空中那些飘荡的浮尘吸附殆尽,此时从天空中落下的是硕大无朋的雪片。

  草地上的雪已经没过鬼的腿,在它的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辨识方位的标志物。

  鬼顶着风,试着在风雪中辨识着方位。

  终于,在风中,鬼听到细若游丝的呼喊声。那是阿尔斯楞的叫声。

  阿尔斯楞坐在风雪之中,紧紧地抱着那只小羊,放声大哭,但风几乎又迅速呛进他的口中。

  他呼喊着爸爸和妈妈,呼喊着鬼。

  他的叫喊声刚一出口,就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消失不见。那是一个并不适合呼喊的夜晚。

  鬼终于捕捉到被狂风吹散后游离而出的一丝声音的残片,几乎无法辨识的丝线般的声音传到鬼的耳中时无异于一声爆炸,那是阿尔斯楞呼喊它的声音。

  鬼跳了起来,它知道那就是自己的方向。

  确定了方位之后,鬼无师自通地开始以之字形横向着向前搜索。

  阿尔斯楞滑落的泪水还没有流到下颌,就已经被冻结在脸上,这一个前所有未有的酷寒的夜晚。狂风带走了一切,一切生的希望,只穿着一件短皮袍的阿尔斯楞暴露在风雪之中,很快就会被冻僵的。

  终于,一个湿润冰冷的东西触到了阿尔斯楞已经有些麻木的脸。

  阿尔斯楞被狂风吹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境地终于有所改变,一座墙挡住了刀子一样凛冽的风,他终于有机会喘上一口气,但他已经没有哭的力气了。

  鬼雄壮的身体挡在阿尔斯楞的上风口。

  但是,阿尔斯楞已经快要冻僵了。

  鬼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这风雪它并不畏惧,但它可以感觉到阿尔斯楞的呼吸声正渐渐地一点点变得微弱,阿尔斯楞身上温暖的气息正一点点地消逝不见。

  鬼放声狂吠,

  但鬼穿透力极强的吼声也仅仅是传出不到十几米,就被风雪消解了力度,软软地消失了。

  阿尔斯楞已经没有清晰的意识了,他只能感觉到鬼一直在舔试着他的脸。

  阿尔斯楞做对了一件事,他没有在惊慌之中走进黑暗。此时,风卷走了一切,但厚厚的羊皮褥子还垫在阿尔斯楞的身下,没有被风吹走,否则,上下夹攻的寒冷,恐怕早就要了阿尔斯楞的命了。

  大概是鬼身上那层干爽的皮毛让阿尔斯楞感到温暖,他下意识地向鬼的身下钻去。那是一种追随温暖的本能,他一直钻下去,一直钻到鬼温暖的腹下。在这个温暖安适的地方,他仍然紧紧地搂着那只小羊。现在,他身下的羊皮褥子和他身上的的鬼形成了一个温暖的帐篷。多亏了这块羊皮的褥子,否则来自下面冻土层的冰冷也可以要了阿尔斯楞的命。

  白宝音格图和乌云在第二天雪完全停息时才坐着一辆吉普车找到他们的冬营地。

  最先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是已经倾倒在雪地中被雪半埋住毡包。在昨夜的风雪之中,毡包滚出很远。

  几个人将这个毡包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乌云的悲绝的哭泣声让所有的人都确信,阿尔斯楞已经凶多吉少,这样寒冷的日子,没有毡包的保护,再坚强的孩子也会被冰雪吞没。

  没有人说话,但白宝音格图在不住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厚厚的积雪似乎也有吸附声音的作用,白宝音格图的呼喊声在茫茫的雪野显得软弱无力,传不出很远。

  放眼四野,一片银白。

  就在所有的人都要放弃的时候,吉普车的司机竟然在远方的雪野上看到一个并不明显的黑点。

  车一直向前开去,那是已经倒塌的发电机的残杆。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七章 真正的冬天(3)

 但是雪已经覆盖了一切,在人们的视野中的只有雪层那柔缓舒畅的曲线,但就是这种此时呈现旖丽美景的雪,在昨夜夺去了一切,数清的牲畜,还有那些找不到回家之路的人们。

  雪剥夺了一切,什么也没有留下。

  乌云扑倒在雪上放声大哭,那哭声因为雪的吸附而更显得虚弱而无力。

  正当白宝音格图想上前扶起乌云时,他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从雪的下面传来的。

  车上那几个打算赶紧踏上归程的人也在看着白宝音格图,并不是他一个人听到了这声音。

  又一串沉闷的声音。

  “蒙!是蒙!”白宝音格图放声大叫。

  越来越清晰了,一声声短暂而有力的吠叫从前面的雪地里传了出来。

  在人们的视线里,一块雪地突然陷落了。雪松动了,慢慢地露出了鬼那硕大的头颅。

  人们奔跑过去,但鬼并没有跳出雪坑,向人们迎过来。

  当所有的人都围到雪坑边时,鬼才像一只要离开巢去采食的母鸡一样,生怕踩到了自己的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当身上已经像铠甲一样挂着厚重雪块的鬼移开身体时,人们都惊奇地发现,在它的身下,竟然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宝藏。

  在雪堆之下,一个热气腾腾的男孩像怕光一样抬起了头,而在他的怀里,一只小羊也活灵活现地露出了头。

  乌云将阿尔斯楞紧紧地搂在怀里。

  一个奇迹,在经历了整夜的暴风雪之后,一个孩子竟然在没有任何御寒衣物的保护下捱过了整个夜晚,没有一点冻伤。就在那个夜晚,有多少迷途的人永远地留在冰雪之中了,没有人可以找得到他们,只有等到春天到来时,他们的亲人才能将他们安葬。

  阿尔斯楞是一个幸运儿。当然,那只小羊也是。

  作为一个草地牧人,白宝音格图经历过太多的灾难,他目睹过将所有的畜群冻成了石头的大风雪,也见识过酷日千里不见丝毫雨滴连草都晒焦的大旱,饥渴的羊群甚至如野兽一样吞食刚刚产下的小羊。但在那一切面前,他也总是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相信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此时,这位个草地牧人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蒙,噢,蒙。”他几乎是兴奋地叹息着,想俯下身抱住这头守卫着阿尔斯楞熬过整个雪夜的神犬,但鬼冷冷地躲到一边,走到乌云的身边,轻轻地嗅闻着在母亲的怀中抽泣的阿尔斯楞。

  而那只突然间失去了庇护的小羊,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咩咩地叫着在人的腿间仰着头踱来踱去,而这些都是让它感到陌生的人。

  终于,它看到了鬼,这温暖的守护神,毫不犹豫地向鬼冲了过来,扑到鬼的腹下,就此将头缩进鬼的身下,随后,又仰起头来在鬼那生满丰厚裙毛的腹下寻找着乳头,它饿了。

  而鬼,竟然像一头母羊一样卫护着它,甚至低下头用鼻子将瑟索的小羊推到自己的腹下。

  众人被这滑稽的一幕逗得笑了起来。

  鬼后背的被毛上挂着已经冻结在毛上的雪块,它试着甩动了几下,发出石块相碰般的铿锵响动。但雪块紧紧地冻在鬼的背上,怎么也无法甩落。乌云用手把这些雪块一块块地掰碎,从它的长毛上剥离下来。但乌云很快发现,浮在长毛上面的仅仅是雪,而下面,却已经是冻在鬼背上的冰砣了。

  没有人清楚,鬼究竟是怎样让阿尔斯楞度过这一夜的,那天晚上的最低温超过了零下四十度。

  最开始,鬼一直在风雪中挺立着,为阿尔斯楞和小羊抵挡着越来越大的风雪。后来,鬼站得累了,索性卧了下来。鬼做得很好,尽管只是下意识的。在鬼迎风的一面,很快风卷起的雪砌出一个小小的雪堆……

 楼主| 发表于 2007-7-10 11: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狗》第八章 伴读的巨犬(1)

阿尔斯楞小学开学的第一天,由白宝音格图骑着马护送到到附近的镇子上。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那是阿尔斯楞苦苦等待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日子,也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所有的准备都已经绝对充分。乌兰在镇子上为阿尔斯楞订做了新的袍子

,他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匹马,而那副阿尔斯楞的爷爷传下的镶着银饰的年代久远的鞍子,也被白宝音格图整饰一新。即使这样,在头一天夜里,阿尔斯楞还是将新买的书包一次次地打开检查,生怕遗漏了什么。

  在这个开学的日子,草地中那些牧人的孩子无一例外地都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镇子边的小学校上,那像是一个类似那达慕盛会般热闹的场面。镇子上的孩子们以仰视的角度钦羡不已地注视着这些骑在马上的孩子,紧张、兴奋,却又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因为徒步而生出的自卑来。其实,这些来自草地的孩子们,他们同样因为紧张而浑身僵硬。

  终于,在第一阵铃声响过之后,孩子们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教室。

  孩子们的马匹被留在学校的院子里,那恐怕是这世界上所有学校里最特殊的额外装置。在学校院子边架起一个横杠,上面拴着一溜在阳光下打瞌睡的马。在放学之后,这些马将载着草地的孩子们回家。

  白宝音格图骑着马离开镇子,在草地的营地里,还有很多活要等着他去做。

  但是在走出很远之后,白宝音格图才注意到,鬼没有跟上来。

  对于鬼来说这也是一个令它兴奋的早晨。

  鬼跟着阿尔斯楞的马一直走进镇子。

  在镇子里,鬼看到更多的人马和来自草地的狗,还有镇子上的狗,鬼只是凭借气味就可以分辨出它们的不同。而鬼,毫无疑问是属于草地的,它成为草地上的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慑于鬼大得吓人的骨架,没有狗敢于找它的麻烦。不过,一头黑色的草地牧羊犬一直远远地打量着鬼,鬼可以感觉得到那种挑衅的气势。但是鬼对它并没有任何兴趣,陌生人太多我,鬼有些紧张,它一直紧紧地跟随着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和一堆花花绿绿的孩子像一群从未被拢过群的羊,呼呼啦啦地被赶进了教室。

  鬼有一些恐慌,它和那些同样的好奇的草地牧人一起涌到了教室门前,但那里挤了太多的人,没有鬼的立足之地。鬼跑到一边,将两只前爪搭在窗台上向里面张望,终于在靠近教室中央的位置上看到了它的小主人阿尔斯楞。紧张的阿尔斯楞像一只刚刚从树上巢里跌落的小鸟,因为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而不知所措,惊恐万状地注视着前面的老师。

  终于,那些看到孩子已经在室里找到座位的牧人们纷纷离去了,毕竟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这里,营地里是一刻也离不开牧人的。

  当牧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之后,那些牧羊犬也跟着主人离开了。鬼这时发现白宝音格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它没有想更多的什么,就在教室门边趴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阿尔斯楞出现。它相信阿尔斯楞不过是像往常他们一起来镇子上买东西时一样,只是进去选购,很快就会出来,即使一时不会出来,终归也要出来的。

  鬼不着急,它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阿尔斯楞的出现。

  白宝音格图骑着马回到学校的院子里,看到趴在教室门前的鬼。

  他叫了鬼一声,鬼跳了起来,向他这边跑了几步,但是又顿足不前,回头跑到教室的门前。

  白宝音格图又叫了一声,但鬼并没有移动,他下马走到鬼的身边,拉住它的项圈,想将它拖起来。

  但在鬼低沉的咆哮声中,白宝音格图松开了手。在这头狗面前,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草地成年牧人应有的尊严,但这确实是一头不可多得的好狗,他确实也找不到这头狗的什么毛病。

  他知道鬼是不会和他一起回去了,不能试着强迫着这狗做任何它不喜欢的事。除了阿尔斯楞,鬼不会屈从于任何人。

  也许过一会儿鬼就会独自回到草地上的营地吧。

  白宝音格图是这样想的,索性就骑着马独自回草上的营地去了。

  鬼并没有离开,它一直趴在教室的门前,在温暖的阳光下渐渐地睡着了。

  鬼睡了很久,直到被一声尖叫惊醒。

  鬼一时没有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宣布下课之后,年轻的女教师推开教室的门,走出教室,迎面撞到这头趴卧在门前的巨硕无比的大狗。

  如果是草地上的教师大概不会这样大惊小怪,牧羊犬毕竟是草地上最普遍的家畜,就算是鬼也不过是大一些罢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这位年轻的女教师从遥远的城市刚刚来到草地小镇上支教,在她所在的城市,所谓狗,也就是那种黄昏时跟随在漫步的老年人身后像绒球一样摇摇晃晃似乎连路都走不稳的宠物。

  在最初来到草地的日子里,她相信那些毛长牙利的牧羊犬更像野兽而不是狗。

  刚才院子里挤满了牧人和马,还有那些狗,所以她横穿操场时倒是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但此时一头如此硕大的狗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是多少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有一点儿精神准备。

  女教师尖叫一声逃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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